周遭是一片的树林,夜却已深沉。尤然听觉恢复的刹那,女人的抽泣声,男人压抑的呜咽声,孩子的啼哭声以及远处的枪声炮火声充斥着他的耳廓,他也终于听清了老人在说些什么。
“赶快起来啊少爷,咱们得继续跑了……”
尤然甚至未来得及悲伤便被老人拉起了身,跟着老人以及另外那约么十几二十多个男男女女一起往山林深处跑,这一群人中上有七八十的老妇下有一两岁的孩童,不论老小皆是一副惊惧过头的面孔。
尤然一边跑一边查看徐倾鸾给他发来的资料,这一次他的副任务是活着。这个世界正处于战乱时期,简单来说,这是一个陆地面积约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大国逐步落后以至于被一个三十七点八万平方千米的小国大肆侵略的背景,简称抗日战争年代。然而这其中的剧情走向让尤然觉得该死的眼熟的同时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现如今天下局势十分复杂,在外不光有三十七点八的侵扰屠戮,在内又有着各地政府军阀盘踞,政党相争。中央政府虽为国民党把持政权,但各地军阀大大小小就有几十个,排的上名号的大军阀就有七八个,政府在他们面前早已形同虚设。现如今日本人入侵,没了中央的支持,大军阀尚且能够抵御,小的就只有被灭的份。
在这一时期,另一个党派正在迅速兴起,他们旗下党员遍布全国各地,以星火燎原之势逐渐扩充自己的羽翼,稳住了各地局势并且牢牢地抓住了民心,他们是中央政府口中的□□,他们是老百姓眼中的英雄。
尤然这具身体的原主什么党也不是,原主名叫陆文淇,西南五省商会会长陆振国之子,陆家的商铺遍布西南,小到盐铺米铺大到商行银行当铺,各行各业都有涉及。
林文淇上边还有一个姐姐陆文婉。看到这里尤然甚至都不用猜,徐倾鸾绝对就是陆文婉!
西南五省因为有“阎王爷”之称的第一军阀阎铮坐镇暂时倒还安全,原主这里就倒了霉了,他刚刚留洋回来,便直接碰上了日本鬼子的炮火,身边只有一个陆家当初派来照顾他的管家陆伯。他们跟着一群老百姓从城里一路逃进了大山,在一片深山老林之中才得到了片刻的休整,只是没想到日本鬼子竟追了过来,虽然从脚步声听起来追过来的只是一小个支队,但让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对上全副武装的军人那相当于拿鸡蛋去碰石头,他们这一路注定只有逃的份。
尤然跟着这一群人整整跑了一天,期间休整了几次听到枪声便又得继续跑,南方多山,这一大片山林简直望不到尽头,也不知那些日本鬼子是铁了心地要追他们还是纯粹好玩,竟然真的一路跟了山上来,时不时地追上来打死一两个人,在他们心态崩掉的时候又故意放水让他们跑上一会儿,这一路下来原先的几十个人迅速变成了十几,尤然的心态也彻底崩了,他原本还觉得副任务可以忽略不计,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能活下来的几率不超过零。
尤然边跑边喘气:姐……救……救我……
徐倾鸾:放心,我在你身上开了个气运之子的挂,你身边的人都死光了你都不会死。
尤然:呼……那就好……
徐倾鸾这次总算是靠谱了一回,尤然心下一松,这才有多余的精力去看向永远落在他后边一步的陆伯,陆伯年逾六十,是陆家的老管家,为人处事十分精明能干,这次陆文淇留洋回国也是陆伯带了人过来接他的,眼见着马上便要进入重庆了却遇上了日本鬼子,他们只得跟着一群老百姓往山里跑,这一路上陆伯带来的二十几个家仆死的死逃的逃,一时之间竟只剩下陆文淇跟陆伯了。
尤然看了眼陆伯瘦弱却又笔挺的身板,老人家忙着逃命却又不忘冲他慈眉善目地一笑,安慰尽在其中,尤然心里一暖,觉得这目光格外眼熟,像极了小时候曾照顾过他一段时间的管家老爷爷,至于为什么只有一段时间,那就得问他那不靠谱的老爸老妈了,自从他一上初中就没见过那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了,而且不管他怎么问,他那对神奇的父母就是不愿意告诉他原因。
尤然时不时地往后看一眼老人,发现他手里还提了个大皮箱子便保护欲立刻爆棚了,“陆伯,我自己拿吧。”
尤然不由分说地一把抢过了陆伯手里的黑色皮箱,陆伯甚至还未来的及反应,见状只得笑道,“少爷总是这么懂事。”
在一群人正要松懈下来时,又是一阵枪响袭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女人的惨叫。
尤然跑的快,他们一直是跑在这一群人的最前边的那一拨人,他闻声回头的那一刻顿时目眦尽裂,落在后边的好几个女人腿部都中了枪,男人甚至都来不及惨叫便被一枪打爆了头颅,这显然是故意的。
果然,不一会儿远处的草丛中便摸索出来几个日本兵,他们笑容猥琐地缓缓走向那几个失去了行动力正不断惨叫的女人,丝毫也不在意他们这边继续逃窜的人。
如同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那些鬼子的的确确是故意耍着他们玩的。
“少爷,别看了……我们救不了的……”
直至被陆伯扯了一把,尤然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身继续跟着那些人往深山里跑。他紧了紧拳头,或许这个世界是假的,但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在他看来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以往是在影视剧中看见的,而这一次却摆在了他的眼前。他愤怒的同时又无比的庆幸自己的民族在那些魔鬼的屠戮下最终存活了下来,并且让这个国家一步一步走向了繁荣昌盛。
尤然趁着继续逃亡的功夫又研究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基本框架走向,虽然这世界像极了他现实世界里的那段历史,但很多地方都有所出入,比如那些个大军阀的名字,他一个也没听过,而且他们伟大的毛爷爷这里似乎也是没有的。
夜幕将至,山里已经漆黑一片,看不见路一群人只得就地休息。
尤然顾不得自己还穿着身造工精细西服,他整个人瘫坐在一颗大树旁,将他那被踩得不成样子的皮鞋一脱,想脱袜子的时候果然感受到了一阵阵撕扯皮肉之感,他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最后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脱袜子。
许久过后,不知是谁生了个火堆,尤然这才看到陆伯关切的目光。
虽还是二五八月天,但山里边晚上格外的阴冷。尤然也想挪过去烤烤火,但他脚底下是火辣辣的撕裂的痛感,肚子又开始不停地叫唤,绝望之际,眼前伸过来一只苍老的手,隔着一层油纸尤然闻到了一股葱花味。
“这是少爷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葱花饼,还记得吗?”
“记得……”剥开那皱巴巴的一层油纸,尤然将葱花饼一分为二,大的那份果断地递给了老人。
老人却没接,“我不饿,少爷吃吧。”
尤然怎么可能会信,“陆伯,您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老人无奈道,“我真的不饿,我是吃饱了再来接的少爷。”
“陆伯,您就吃吧,明天可能还得接着逃命,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跑呢?”
老人似乎被尤然给说服了,“那,好吧……”只见他面露挣扎之色,从兜里摸出了两包油纸包着的葱油饼……
尤然:……
老人略显尴尬地轻咳两声解释道,“这原本是打算留给少爷明天吃的。”
尤然心里一暖,同时又为刚才那一刻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
两人坐在一颗树后将葱花饼一扫而光,饥饿感这才被食物填了下去。正在此时,尤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几声细微的异响,听出那是扣动扳机声音的那一刻,尤然迅速将陆伯推开,自己则随着惯性倒向了另一边。
随之而来的是近在耳边的枪响以及枪响过后他们身边那颗树上狰狞的弹孔。尤然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火堆旁的那一群人已吓的尖叫的尖叫,逃窜的逃窜。
尤然忍着脚底板犹如火烧般的疼痛起身,拉着陆伯提着箱子便要跑,却见之前跑了的人正一步步地往回退。
仔细一看,只见以火堆为中心的十米开外竟围了一圈的鬼子,从数量来看起码来了一个中队。
尤然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感觉比第一个世界里被一群老虎狮子围着还要可怕,毕竟落在老虎狮子手里他顶多是被杀,但日本兵他们之所以被称为法西斯,被骂做鬼子,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的行径早已经告别的人道主义。
可以说,此时此刻围着他们的根本不是人,而且一群毫无人性的恶鬼。
当鬼子的包围圈越缩越拢时,已经有人开始崩溃大哭起来,随着一声枪响,哭声戛然而止,一个男人应声倒地。
林子里却多了几道压抑的哭声。
看着又多出来的一具尸体,尤然腿都吓软了,他甚至都不敢不去那群魔鬼的脸,惊慌失措之下,他对上了一双阴鸷的眼。
那人显然是那群鬼子里边的领导,一身齐整的军服,年轻的面孔冰冷得如同一尊只会杀人的机器,那双感情空洞的眸子看得尤然心里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当包围圈的半径只剩下不到两米的距离时,那位军官嘴角微动说了些什么,随后两名日本兵径直走向了尤然。
尤然:卧槽!救命!!!!!
满满的求生欲使得尤然抱紧了怀里的箱子后退了两步,陆伯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陆伯……”尤然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正想将老人推开,却听到噗地一声,那是刺刀捅破衣服捅进皮肉里的声音。
“陆伯——”
老人甚至都来不及呼痛便顺着那刺刀的方向缓缓滑下。
“陆伯!”尤然还未来得及触到老人倒下的身体便被那两个日本兵一人擒住了一边硬生生地拉向了另一边。
“陆伯!”尤然喊的撕心力竭,他死死地看着倒地后的老人,老人嘴角艰难地扯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尤然刚辨认出了少爷这两个字,眼前便被泪水淹没得一塌糊涂。
老人倒下的那一刻尤然心如刀绞,恨不能冲上去咬死那个日本兵,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放开我!你们这群小鬼子!你们这群畜生!”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对他好的人他总是留不住……
一个日本兵提着刺刀朝尤然走来,尤然虽然依旧骂骂咧咧心里却已经做好了被杀的准备,那日本兵正要开枪,只见那位少佐抬了抬手制止了。
“你们这群东瀛来的狗东西!你们这群祖宗都不认得的傻逼!我□□妈……”尤然疯狂地挑衅着眼前的鬼子,直到一只套了白手套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少佐的脸这一瞬间凑的极近,并用着还算流利的中文对尤然道,“你是我来中国之后遇见的唯一一个还算合我心意的人,除了说话难听一点之外……”
这一刻,尤然心底里的恶心直接到了极点,“啊呸——你这个人间里的垃圾,垃圾里的败类,别拿你的爪子碰我,茅坑里的屎都比你干净!老子合你妈的心意!”
日本少佐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愤怒,他不在说什么却一把从下属手中扯过了尤然,掐着尤然的脖子便往后边幽暗的树林里拖。
被死死地掐着要害,尤然挣扎未果便暂时放弃了抵抗,嘴里却依旧断断续续地骂骂咧咧,他脖子上的手紧了紧,那小日本鬼子似乎一时之间还真没舍得把他给掐死,以至于他一直能够口吐芬芳。
尤然骂的越凶心底里就越绝望,当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处可逃之时,在被这鬼子少佐按倒在一片灌木丛里时,尤然终于绝望地大哭起来。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杀了我的陆伯你还想上我!你个狗娘养的东西!你不是人!”
尤然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挥动着拳头,那鬼子冷不防地被他打了一拳,一时之间竟为他爆发出的战斗力惊呆了。
正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片枪响,那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鬼子立刻便顾不上尤然了。
另一拨人显然人数众多,甚至对这片林子的地形非常熟悉,一番激战之下,鬼子们节节败退,落荒而逃,尤然跑回了原处抱起老人的尸体嚎啕大哭。
“请大家速速随我们离开。此地不宜久留,小鬼子们可能还会回来!”说话的女人面容清秀剪着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一身灰蓝色的打着补丁的朴素军装,持着一把□□。
群众:“游击队来救我们啦!”
“我们是□□八路军。”女人微笑着解释。或许是尤然哭的太过大声,她的目光很快便移了过去。
“小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女人拍了拍尤然的肩膀道,“我们必须得走了,否则……”
“可,可是……我的脚好像废了……”尤然哭得一抽一抽,整个人情绪已经彻底崩溃,理智让他跟着这人□□走,但他的身体机能统统都不听使唤了,就连之前跑烂了的脚底板此时此刻也在火辣辣的疼着。
女人头一次见一个男人哭成这样,还是一个看着白白净净十分好看的男人,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啧……”
她身后响起一道短促而又极不耐烦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相貌英俊的男人,那人的声音将她瞬间拉回现实,“张,张团长……”没错,她一直喜欢的是张团长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对。
尤然哭的过分的忘我,完全忽略了背后的危险,他的胳膊一痛,被人一扯,下一秒他整个视线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