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晓桐上夜班,正在电脑前利用难得的空档补写完要交给副院长的自我评估报告,整理了一下同事和上级写的评价。
弄完这些事情,白志涛走过来说道:“诶你听说了吗?前几天那许大仙儿在急诊对病患家属发飙了,听保安说搞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好医生模样仗义执言,切,做给谁看啊?上次医闹来心外踢馆的时候他都自锁房门,高高在上啥也不管。”
沈晓桐收好手里的资料,随意说道:“你们就是闲的!他平时除了人严肃一点、话少一点以外,也没怎么针对你们啊,传那么多风言风语干嘛?”
“我说沈晓桐,你可真够维护他的,你说他带着吴韩做的bentall半弓置换都没你什么事儿,你还这么帮他说话?”
“我这是就事论事!”沈晓桐把资料装进抽屉,说道。
“他和我们同龄就升了副主任,你心里就没点酸?”白志涛瞅了瞅沈晓桐。
“他的学历、技术、成果,你又哪样比得上呢?”沈晓桐没看他,把电脑页面转到病人的病历,开始看起来。
“是没什么比得上的,但是我相信国内也有比他强的人当不上这个副主任,他舅舅江文涛是卫生部副部长这件事儿你应该早就知道的吧?”
沈晓桐盯着电脑,“是啊我清楚,那又怎么样?”
“我就不相信这中间没点什么关系。”
“你既然已经主观为这件事下了定论,还跟我说干嘛?”
“我是让你抓紧搞定他,有风声说江文涛就要升正部了。”白志涛愤愤地看了一眼沈晓桐,“好心当成驴肝肺!提供你这么有价值的消息,你改天可得请客吃饭!”
沈晓桐脸上强装淡定,内心却还是有了波动,就像瑟瑟秋风中的西湖,风虽然冷而干涩,湖面依然荡起阵阵涟漪。
她那天在急诊目睹了许临挡在俞晨面前的场景。
对于许临,虽然不再有渴望,不甘却像成年累月长出的苔藓,布满整颗心。
沈晓桐和俞晨,从幼儿园就认识了,她们俩儿都喜欢蹲在路边观察猫咪的蛋蛋,因为这不雅的兴趣,常常被幼儿园老师教育。
时常被老师成双成对教育的孩子很容易成为彼此的陪伴。
后来进了小学,两个人的学习成绩在你追我赶中环绕上升,某次期末,两人都考了双百,成为班上的第一。
这样势均力敌的友情本来是稳定的,两人一起看漫画,一起借“美少女战士”的影碟,一起看《新白娘子传奇》,可是渐渐地,沈晓桐发现了自己和俞晨的不同———
她的妈妈在学校门口开了一家小吃店,身边有不同的男人进进出出,学生放学都喜欢在她妈妈的店面买上一碗炸土豆或者吃几个串串,大家都能看见,有不同的叔叔在帮助她妈妈看店。
流言蜚语越来越多,班上的学生在家长的警告下渐渐疏远沈晓桐,包括俞晨。
从那时开始,沈晓桐就越来越嫉妒俞晨为什么有着富裕的家境,为什么班上的同学都爱和她玩,为什么她的房间有那么多芭比娃娃和风铃。
一次,沈晓桐的妈妈因为招惹了一个夜总会的老板,店里被流氓打砸。
八岁的沈晓桐正在木桌上写作业,流氓冲进来吃饭不给钱,懵懂的她逮住他们的衣服要钱,被带头的一个长相狰狞的“大哥”捏住了脸蛋,她妈妈着急了,从厨房拿出菜刀想要保护晓桐,却被那个狰狞的歹徒三两下制服。
妈妈对晓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晓桐,快跑。”
沈晓桐跑出店面,那里临街,人来人往,她哭着求他们帮助,没有一个人停留,找到旁边的一个杂货店想要打电话,老板居然伸手问她要五毛钱……
记忆中的这一幕幕,没有善待过她,她常常在深夜哭醒。
后来,俞晨因为一个神秘的事件,回到学校莫名变得更加刻苦努力,连跳两级提前小学毕业,沈晓桐对于她的离开毫无感觉。
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的接触是什么呢?亦或流光溢彩,亦或灰白晦暗。
对于沈晓桐来说,无论是怎样的颜色,都只是虚无。
沈晓桐回到生父沈大勇的身边,沈大勇已经重组家庭,继母杨兰对她的态度不温不火,她已然感到无所谓,只要自己有饭吃,有书读,什么都挡不住她攀登到高处的渴望,这是她生存下去唯一的理由。
也因此,她在小学跳了一级,初中跳了一级,以学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林城一中的“尖子班”,在那里遇见了许临。
这个天才少年,身上有她最想要的东西,虽然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可是接近的欲望从来没有断过,体育课上她跑在他身后、下课后她会问他题目、上课时她会举手和他一起站在黑板前写下一道道题解,却没想到,这一切稳定而积极的追逐,会不及高二时俞晨的突然到来……
时至今日,沈晓桐原以为自己和俞晨已经不在一个世界,却没想到在医院嘈杂纷乱的人群中也能目睹许临和俞晨的重逢…
当她看见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临把俞晨拉到身后,内心的平静再次被打破,十多年来一次次说服自己坚持,一次次任由自己放弃,终究抵不过这一刻的震撼。
……
许临靠墙坐在地上,护士小张拿着药水、输液管、架子和碘酒等东西,提了一把板凳走过来,把板凳在他旁边放好,他的手终于能够离开一直掐紧的胃,搭在凳子上,小张蹲着往他手背上涂碘酒,眼尖地看到了上面的针孔,担心地问道:“许主任,您这几天是输了多少液啊,针头都好几个了。”
为了维持做手术的体力,许临连着几天在手术间隙打葡萄糖点滴,他这段时间的饭量很少,在食堂连一整条鲫鱼都吃不完了。
“不想活早说!别浪费医院的药品!”吴韩这才注意到他手背上的针孔,平时两人的手术不一定能凑到一起,下了台除了说工作就是睡觉,见到许临竟然如此频繁地挂点滴,吴韩内心也开始焦虑不安。
整个同远只有吴韩一个人敢跟许临这么说话,也只有他愿意跟许临这么说话……
小张惶恐地看了看吴韩,在许临手背上赶紧找血管插针把点滴挂上了事,她可不愿意介入这两位的“暧昧关系”。
“我输你家药了吗?情绪这么激动…”许临疲惫地抬眼看吴韩,讪讪笑道。
“明天刚好我俩都没班了,我和你一起去协和那边看一下胃肠。你再这样下去非被搞死。”
“被谁搞死?被病人搞死也值了,那些病人这么想活,我其实活着的欲望并不大….”
吴韩皱眉,“你难不成是患上抑郁症了吧…”
小张给许临挂好点滴,还要回护士台值班,不发一语地急匆匆离开。
“你看你这德性,把人小张都吓得一愣一愣的。”吴韩又踢了许临一脚,在他身边坐下,瞥了一眼他苍白得就像漂白纸浆的脸。
“逗你玩的,我怎么可能不想活?这不还要找女人嘛?”他弓起膝盖,望着光滑的浅蓝色地面淡淡笑道,上面反射出白炽灯光。
吴韩轻叹,闭上眼睛懒得再搭理许临,疲惫地说道:“你要死要活我可管不着,我得睡一会儿了。”
“要睡回家睡。”许临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无力地推了吴韩一把。
“把你车钥匙给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家。”吴韩闭着眼睛懒洋洋回应。
“谁让你送我了?你是个女的还差不多….”
“那不人家沈晓桐想送你你不让人送吗?”
“我跟沈晓桐没有可能,你们别瞎传了。”许临的目光再次回到地面,自带威严说道。
许临凌晨三点半输完液,吴韩开着他的别克昂科雷从医院出来已经过了四点,在楼下停车,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许临满脸是汗,慢腾腾地拨开安全带,他急忙下车拉开副驾的门把他架下了车,没好气地叨咕道:“医院那些病号要是见你这副模样,看谁还敢让你做手术!我们外科哪个人读书的时候不是运动健将!就你…啧啧啧。”
“好汉不提当年勇…”
把许临送进家,许临还不忘劝他离开,吴韩厚着脸皮提出要留宿,烧水给他吃完药,自己倒在他家客房的床上,两秒内响起鼾声。
……
第二天中午,吴韩戴着围裙呆在厨房煮粥。
许临住在位于西城区金融街的丰侨公寓,一个小两居,七十来平米,一个人住着明显大了。
吴韩有一次做手术被许临夸赞,自信心爆棚,于是主动提出要搬来和许临同居,想着这是许临舅舅给他在十年前就买下的房子,房租肯定能减一半,没想到被许临当即冷酷地拒绝。
因为他不喜欢在睡觉时有任何杂音的打扰,仅仅因为这个龟毛的理由,吴韩这个好伙伴就被冷酷地拒之于门外。
想到这些事儿他就来气,锅里的小米粥嘟嘟冒泡,真想撂挑子溜掉算了,又实在不忍心…。
吴韩把熬好的粥放在饭桌上,朝着正坐沙发上用电子笔划拉平板的许临喊道:“是不是还要我端到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