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晏宁又连着咳了几声。
蛊毒解了之后,留下的病根不过是天寒时会不断咳嗽而已。
信上疏落的小字模糊了一片,傅晏宁将信放在了烛火边烘着,取出了一本书。
他来回翻了几页,书里的文字是入了眼,就是入不了心,他的眼睛每回都不自觉地到了烛光下放的那封信。
傅晏宁闭上眼,咳了一声后,果断合上了手,手伸向了被烛火烤得温热的信。
信上的温度很熟悉,像那个人身上的温度。
傅晏宁一点点拆开信,心情有层层浪花在激荡,像有人在他耳边催促着他快点。
傅晏宁拆信的动作也能看出些急切了,还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着这种心情。
信一展开,在看到信上的字后,他心里莫名的期待都如尘埃落定般归于沉寂了。
信上没多说别的,只有一句“近来可好”。
傅晏宁不知道的是,后面本来还有一句可有想我,但在梁景湛思量了很久后,还是抹去了。
傅晏宁再抬头时,外面的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黑了下来。
他才放下了手中的信。
又过了好些日子,天和帝突然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送药的公公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是,“圣人怜念傅侍中近来身子有恙,故托奴来送些补药。”
傅晏宁只觉得有蹊跷,便拆开了那包本该放着落灰的东西。
里面确是包草药,全是一堆深黑色的种子。
草药功效是没什么特别的,但它却有别的意思。
王不留行。
是天和帝在暗示他退出朝堂。
至于原因,傅晏宁也能想到。
是因为前几日有人告诉天和帝,说他有谋逆圣意的心思。
而为了证明这一点罪名,有人向天和帝提出了一个好法子,便是以婚事来测他的心思。
所以有一日晚上,天和帝召见了他。
话里的意思是想为他赐婚。
傅晏宁在天和帝刚问出口后,就果断回绝了。
所以他这个罪名也真真就坐实了。
天和帝给了他这一条路,实际是在保他。
傅晏宁把草药推到了一旁,手支在脑袋边,闭眼想着事。
还没想多长时间,门声就响了。
“主子休息了吗?”小书在门外小声问。
傅晏宁懒得睁眼:“进来。”
小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盒子,盒子是古褐色的,还泛着丝丝檀木香。
“主子,方才又有人送来了这个。”
“放这吧。”傅晏宁揉着眉心,心里不免好奇,眼睛也睁开了。
谁会给他送东西。
傅晏宁怎么都想不出会有那么一个人来。
他拿过桌上的木盒,慢慢打开。
盒里铺着一条亮黄的锦帛,锦帛上躺着一只玉佩,玉佩色泽莹润,通身淡紫,但再看又像是粉荷色,玉佩呈一半鱼状,看着像残缺了一半。
玉上还包着一张小小的白纸,傅晏宁先取出了那张白纸。
一展开,就看到了熟悉的字迹:“听闻良玉配君,不久前才找到的玉料,正好是紫色,与你很配,送与你。”
傅晏宁的眉头稍稍展开了,嘴角向上翘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抬手轻轻拿起玉,透过透明的玉佩,能隐约看到跃动的烛光,烛光闪烁着,显得玉佩里似有水色,凑近了看,还有层层云片状的纹理。
傅晏宁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上这块玉是一枚冰花芙蓉玉。
因为过于珍贵,他只是在书上看过图片,却没见过实物。
月光正巧从窗户进来,撒在了手中的玉上,一片莹莹亮光,让傅晏宁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
一轮圆月停在夜空,不偏不倚地位于小窗中央,他稍一抬头,就能看到。
傅晏宁看着看着,就从里面看到了梁景湛的模样。
他连忙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头晕脑胀,神志也有些不清醒了。
夜已深,梁景湛披衣坐在桌前,手边放了几封信,他从中取了一份,是李夏从晋州发来的信。
信上说了晋州近来的战况和梁添的动向。
梁景湛看完他的信后,取笔又回了一封。
写完后,他又给傅晏宁写了一封。
一封信写完,笔才落,门外的小仆就通报说桥太守来了。
梁景湛在他进来后,收了信:“桥太守坐。”
桥头抬着官服衣摆,看着掉了漆的木椅犹豫了片刻,才在座上坐下。
“殿下胳膊上的伤好些了吗?”桥头看着梁景湛的胳膊,想到了之前他们在山上偶然碰见玉料的事,“上次老臣见殿下宁愿冒着被岩浆烫着的危险,也要去捡那块玉,不知殿下要送给哪位贵人?”
梁景湛摸了摸已经包扎好的右胳膊,弯唇笑了一下:“伤已经好多了,上次倒是连累桥太守了,本王去找玉料,也只是觉得那块紫色的石头很适合一位友人,只是没想到,却是让本王捡了块宝贝,这却是意外之喜。”
桥头的目光到了梁景湛的腰上,那紧束的腰带上正挂着一半块鱼形的紫色玉佩,随着容王的动作一晃一晃地,一直在吸引着他的眼光。
“原来如此,殿下为了那块玉,就算那时面对着滚热的岩浆也毫无惧色,真让老臣惭愧。想必那另一半玉,殿下也是要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吧。”桥头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能离开那块玉佩。
梁景湛低头顺着桥头的眼光也低头看着腰间的玉,细细摸娑起来,手指描摹着玉的圆滑轮廓,脑子里闪过了一抹紫色身影和一双眨动的眼睛,但他眼神里忽然的深沉都被垂下来的眼睫挡了。
所以桥头也无法摸清梁景湛的情绪,只得一个劲赔着笑,脸上的皮肉都僵住了。
突如其来地,桥头身前就传来了一句听不清是什么情绪的话音:“事情办得如何了?可有进展?”
桥头小心察看着他的神色,一点点地吐着字:“殿下放心,事、事都办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可照计划实行。”
梁景湛算着一切都还按着计划进行着,便舒心地笑了笑,他抬手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桥太守:“辛苦桥太守了。”
“能为殿下做事,是老臣的荣幸。”桥头双手捧着酒杯,眼睛抬了抬,弓着身子欲言又止。
“桥太守想问什么?”梁景湛一手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水,漫不经心地问。
“老臣听闻,殿下这段日子与宁老爷往来甚频繁。”桥头心有芥蒂,但语气更加谨慎,像老鼠一样的眼睛偷偷睨着梁景湛的脸。
“桥太守是在怪我了?”梁景湛懒懒挑了眼皮看他,把酒杯凑到了嘴边。
桥头听着他的声音低沉了很多,或许是生气了,当即便补充:“就是借老臣十个胆,老臣也不敢怪罪殿下啊,老臣只是担心,担心会……”
“担心会耽误正事?”梁景湛不等他说话就接过了话,抬手送了口酒后,便自行解释,“知道敌方情况,事才会好办许多,桥太守认为呢?”
桥头不假思索地连声应着,脸上的笑纹加深:“是是是,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京城连日的雨终于住了,傅晏宁跪坐在树下一个案几旁,手指翻着书页,身上沐浴着久违的阳光。
“主子,又来信了。”小书拿了信急急跑了过来,生怕主子等久。
毕竟这几日主子可是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着有没有信来。
也不知道是谁的信。
每次他问主子是谁来的信后,主子回应他的老是一阵沉默。
他最近还注意到了,主子的腰间最近多了一块很亮眼的紫玉,他问是谁送的,主子就含糊其辞,前日说是友人送的,后日就又变成自己买的了。
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难不成又是容王纠缠?
可容王已经都离开京城了。
但是……容王可以传信给主子的。
那么信和这玉都是容王送的!
“信就放在这里吧。”傅晏宁见他久久拿着信,只当小书是在发呆。
小书拿着信,踟蹰不前,过了片刻,才磨磨蹭蹭到了他面前,语气闷闷地,像是心有不满:“主子的玉是容王送的吗?”
傅晏宁翻书的动作停下了,神情凝固,眼睫眨动着:“不是。”
傅晏宁骗人的技术真不怎么好,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主子是被容王灌了迷魂汤吗?”小书把信放到了桌子上,手却还按在信上。
说完话后,小书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心里想的话又从嘴里说了出去,他匆忙捂住了嘴,后悔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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