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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大笑,孔姨更是笑得眼睛眯缝了,“你管住自己的嘴,就什么都有了。”她知道由大成话是这样说,但肘子没动几块,子安做的蟹粉豆腐却大半盆溜进他肚子里。
    孔姨高兴了,又道:“我就喜欢看人吃得香。安子我告诉你,良辰小时候,不吃饭!别看他现在人高马大,那会儿瘦得跟小耗子似的,你说我急不急?”
    “这事儿我记得,“程老太道,“在墙角放个小板凳儿,孩子往上一坐,不吃完不准走。孩子可怜见儿的,一到吃饭时间准往外溜儿。”
    程大爷笑着接道:“能溜得掉?小猴儿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啊。”他对孔姨的精于算计向来是不太喜欢的,尤其现在由家产业丰厚,而自家还守着一小院,两相一比,心里更是酸溜溜。逮着机会,就要挤兑她一下。
    孔姨不以为意,顺着杆儿道:“可不是,要不他能长成一米八的大个儿,看这身板,咱胡同里谁比得上?”
    由大成应和:“对,15岁就比我高一头了。这都多亏你妈啊,良辰,快敬你妈一杯!”
    由良辰举起杯,“妈,您辛苦了。”闷头把半杯二锅头干了。
    老人赶紧道:“慢点儿喝,慢点儿喝。这孩子就是实诚。”
    子安跟着敬酒,“阿姨,我也敬你。这酱肉真好吃,一点不腻,炖了多长时间?”他有意把话题带到别的方向。
    孔姨给他夹了一块肉,又一筷子的芥末墩儿,“喜欢就多吃,赶明儿我教你做,嗯。”
    霍子安笑着应了,随手把芥末墩儿吃进嘴里,只觉一股辣气直冲鼻梁,把眼泪都呛出来了。他拿起杯子要喝,却感觉手一暖,手落进了由良辰的手掌里。
    子安才发现自己拿的是酒杯,以他的酒量,这一大口下去非半醉不可。由良辰给他扒了糖蒜,“吃这个吧,能解辣。”
    子安眼泪汪汪的,他第一次吃芥末墩儿,而且孔姨下手重,感觉像掉进了胡椒堆里。吃了糖蒜果然感觉好多了。他吸了一口气:“太刺激了。”
    “比你给我吃的小米椒,还差点儿。”由良辰嘲道。
    霍子安一怔,随即厚着脸皮在由良辰耳边道:“诶,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妈一样,都在逼着你吃饭?”
    由良辰嘴角一翘,也在他耳边道:“你跟我妈能一样吗?她不会故意拿臭鱼苦瓜来恶心我。”
    子安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吹气:“我是为你好,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我应该有什么不一样?”
    “尝尝这个,”子安把他做的熏鱼夹到由良辰碗里,“你以前吃什么都一个味道,因为你只记得被人逼在墙角吃饭。但这块熏鱼不一样,你要记住了,我做这个费了多少功夫:去鳞片、切割、花雕酒腌制,过水汆烫,炸鱼,然后还要用糖酒熬,从头到尾三个小时。你还觉得这块鱼什么滋味都没有吗?”
    由良辰一晒,跟他碰杯:“大厨,您也辛苦了。”
    子安抿了口酒:“嗨,你就说,它好吃不好吃吧?”
    由良辰不答,只是把鱼放进嘴里咀嚼。他对吃饭是没兴致,又不是没味觉,自然知道子安做饭好吃,比孔姨要精心细腻得多,现在听子安一说,真觉得这鱼五味杂陈,确实对得起它备受煎熬的遗体。
    但他吃过那么多黑暗料理,不甘心向子安投降,于是不痛不痒评道:“还凑合吧。”
    “啧。”
    除夕夜,晚饭过后还是要热闹下去的。孔姨过节的方式只有一种:就着春晚的背景音搓麻。麻将声一起,霍子安和由良辰就溜走了。
    在大槐树下,子安坐了下来,看着北京倍加朦胧的天。经过了鞭炮的轰炸,天空变成了暗红色,气温也升了好几度。不远处的钟鼓楼却灯火通明。
    人陆陆续续从槐树边走过,没停留,都往前面的广场去了。前面的广场夹在钟楼和鼓楼之间,乌泱乌泱的都是人,像是聚在一起倒数跨年。而大槐树周围,仍是黑黑乎乎的、稀稀落落的,处在于热闹的背面。
    霍子安:“由良辰,你在上面,能看得多远?”
    由良辰:“你上来看看就知道了。”
    子安心道,废话,我要敢上去,还问你?
    “你每年都在树上过吗?”
    “嗯。”
    子安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意大利小说,一个小男孩因为不想吃蜗牛,而爬上了树,结果在树上活了一辈子,再也没下过来。举头环视小广场,北京树不多,要在上面生活是不可能的,由良辰即便爬了上去,也没什么空间可以移动,甚至视野都不一定能超越高耸的钟楼。
    ——在上面有什么劲呢,只能看到自己无法逾越的屏障罢了。
    子安心有所感,叫道:“由良辰,你下来呗。”
    “不下。”
    子安笑道:“下来吧,我们去找葵子喝酒?”
    由良辰从上面伸出头来,“别折腾了,马上要开始了。”
    开始?
    子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咚”一下的声音震住了。
    他茫然看向钟楼——是敲钟仪式。
    零点了,钟楼上的古钟被敲响。钟声低沉悠长,在两年之交,从这中轴线上远远传送出去。钟声能传多远,这古都就有多大。子安脑海里顿时涌现了这两个月以来走过的四九城,那些殿堂庙宇、巍峨的欧式立柱、宇宙飞船般的穹顶、高楼的玻璃幕墙、逼仄的胡同小店,钟声在一瞬间勾画了这个棋盘般的大城,让人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子安听得痴了,他参加过很多次倒数,唯有这一次,他感到自己像是孤单地被举在半空,俯视沧海桑田的世间,想掉眼泪。
    持续了一分多钟的钟声终于停下来了,在良久不消散的余音里,只听由良辰在树上道:“霍子安,新年好啊。”
    听到由良辰的声音,霍子安缓了过来,像是徐徐落了地,回到了此时此刻。
    他不由得抬眼看向大槐树,因为钟鼓楼灯光的映照,大槐树比平时亮堂很多。他第一次清晰看到由良辰坐在平台上的样子——他匀称的身体,黑短的头发,干净俊秀的脸孔,旁边是那只旧鞋子,已经被风霜侵得微微发白。
    子安看得失了魂。万物伊始,有什么东西在子安心里萌了芽,悠悠地露出了头。但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第20章 完美公式
    老鲍说到做到,隔三岔五就把儿子带过来。霍子安偷偷问道:“你跟大虎相处得怎样?”
    “嘿,”老鲍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不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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