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殷筝的嬷嬷常听皇后提起殷筝,并在皇后的洗脑下把殷筝当成了至纯至善之人,此刻见殷筝留意世子那边,就以为她发了善心,哪怕被世子冒犯也依旧担心世子的安危,便道:“姑娘放心,世子只是被伤了腿,待我回禀娘娘,娘娘自会派御医
去安国公府上的。”
嬷嬷自觉体贴,没让殷筝知道,御医未必会有,但责问惩处的懿旨必然会送到安国公府上。
殷筝早已习惯被人当成大善人,此刻也只是无害地笑了笑,坐上等候多时的步辇,出发前往皇后的凤仪宫。
……
闻泽扔开弓箭后并未从阙楼上下来,而是慢慢悠悠穿过阙楼,来到了宫门朝里的那一面。
他看着殷筝坐在步辇上离开,全程紧盯殷筝的背影,想着殷筝会不会突然回头。
可惜直到殷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闻泽也没等来他期待的场景。
警惕性如此之差,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半点武艺都不会。
“皇兄!可算、找到你了!”身着宫装的瑞嘉长公主提着裙子朝闻泽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有事要和你、和你说!”
闻泽听她这样断句听得有些烦,就让她喘均了气再说话。
瑞嘉知道自己皇兄是个什么狗脾气,只能乖乖听话,把气缓过来了才说道:“我刚刚从母后那里回来,你知道的,因为殷家二姑娘同人议亲的事情,母后气坏了。不过母后不是气殷二姑娘,而是气你,在我面前一个劲骂你没用,说若不是你,殷二姑娘也不会跑去和别的人……”
闻泽打断她:“重点。”
瑞嘉:“哦对,重点是,我在母后宫里一位姓桂的嬷嬷头上闻到了盲蜂头油的气味!”
那日闻泽和蒲千钧离开后,瑞嘉深感此杀人计策太过令人防不胜防,担心日后有人效仿,就忍着恶心拿那两个犯人的头发来闻了闻,并轻易从各种一言难尽的味道中找出了一缕十分浅淡的香味。
那股淡淡的香味在干净整洁的桂嬷嬷头上十分明显。
闻泽:“你确定?”
瑞嘉不乐意听别人质疑她的嗅觉,双手叉腰,怒道:“我什么鼻子你不知道吗?”
闻泽点了点头:“狗鼻子。”
说完转身就走,早已累个半死的瑞嘉根本追不上他。
从高墙上下来,闻泽吩咐身边的侍从:“去问问,赏花宴时母后身边的桂嬷嬷可在。”
那盲蜂头油就像是刺客执行任务时藏在牙里的毒,一旦失手被抓,刺客便会吞毒自尽。
然而盲蜂头油本身是无害
的,涂在头上时间长了,那些人甚至会忘了这是能要他们命的东西,且死与不死也不是涂了头油的人说了算。
赏花宴上,殷筝把玉佩给他后就放出了盲蜂,可梅园就在隔壁,若桂嬷嬷当时也在,并安然无恙,那瑞嘉的狗鼻子多半是出了问题,或者桂嬷嬷用什么法子洗掉或遮去了头油的气味。
若桂嬷嬷当时不在……
侍从来报,说桂嬷嬷前阵子生了病,不仅赏花宴时不在,每次殷筝入宫的时候也不在。
——若不在,那她多半就是殷筝的人,为了配合殷筝拿盲蜂杀人,才会装病避免被殷筝放出的盲蜂误伤。
闻泽失笑,因为他也是听了侍从的话才知道,原来殷筝从第一次入宫开始就等着他出现要算计他了。
关于长夜军的职能,殷筝也多半是通过桂嬷嬷这个内应才知道的,毕竟他母后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心大起来和瑞嘉是一模一样。
那被闻泽差遣的侍从也并非寻常宫人,而是伪装成宫人被闻泽特地叫来的长夜军统领,刚刚给闻泽递箭的也是他,名叫二十七。
二十七得知凤仪宫混入了别人的爪牙,心里别提多暴躁了,只想现在就去把人解决掉,谁知被闻泽给拦了下来。
“再等等。”闻泽说:“等我把那一口咬回去了再说。”
……
凤仪宫内,正同皇后叙话的殷筝再次感受到了那日在司天楼下曾体会过的不安。
她微微愣神,皇后却以为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宽慰道:“不是本宫要为难你,只是那个叫赵文简的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选了他?”
殷筝回过神,低眉敛目,像是挣扎了许久,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民女曾在正月十六后的一场诗会上见过他,和旁的提亲之人不同,他并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想来他要娶我,也不是因为民女上辈子做过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皇后没想到殷筝居然是这么想的,直接就愣住了。
殷筝见皇后一脸错愕,起身在皇后面前跪下认错:“民女有负娘娘厚爱,只是民女总觉得,娘娘也好,其他一觉醒来就得了上辈子记忆的人也好,你们对殷筝珍之重之,只是因为你们记忆中的那个殷筝,可民女和她并
不相同,民女不曾做过她做过的那些事情,民女也只想嫁给一个能切切实实看到民女的人。”
殷筝说完心里话,整个凤仪宫都陷入了一片寂静,许久之后皇后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扶殷筝起来:“傻孩子,那赵文简不知上辈子的事情,吾儿也不知啊。”
殷筝不敢看皇后:“可是您和陛下……”
皇后:“你又知那赵文简的爹娘不是在世重生之人?”
殷筝愣住,一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的模样,看起来傻兮兮的。
皇后又是怜惜又是好笑,拍了拍殷筝的手,问她:“还要嫁给他吗?”
殷筝迟疑:“可是我们两家连庚帖都换了,而且……”
殷筝的音量突然降低,嘟嘟囔囔,透着一股子不想承认自己错了的可爱劲儿:“而且您说的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未必就是真的。”
皇后娘娘被殷筝给气乐了,偏偏殷筝说的也没错,刚刚那话不过是她以己度人猜的,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赵文简的爹娘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也是冲着上辈子才来和殷筝提的亲。
就在她寻思要怎么说通殷筝的时候,一旁站着的桂嬷嬷附到皇后娘娘耳边出了个主意。
皇后听了喜上眉梢,让桂嬷嬷去把多宝阁上放着的一个盒子拿来,并当着殷筝的面,从盒子里拿出一块令牌,交给桂嬷嬷。
令牌通体漆黑,但却不是金属铸造的,而是由一块剔透的墨玉雕刻而成,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能调遣一支军队的信物,更像是文人骚客挂在腰间的华美装饰。
殷筝卧病在床时问过少年,北营三军分别隶属何人。少年猜说长夜军原是皇后的,后来是皇帝的。
但其实长夜军的归属一直以来都没有个定数,长夜军创立之初的目的就是监察后宫妃嫔,执掌此权的自然是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
然而大庆传国数百年,期间也发生过许许多多的故事,比如某一任皇帝年幼登基,一直被士族挟制,皇后为了助自己的丈夫铲除士族,恢复皇室的荣耀,便利用长夜军做尽了见不得人的血腥勾当,还让长夜军暗中监察各士族大家,成为长夜军转变职能的开端。
又比如在长夜军转变职能后,有一任皇帝多心多疑,不愿按
照祖宗定下的规矩把宛如利刃一般的长夜军交到自己皇后手上,但他又不敢违逆祖制,便找借口扣下了长夜军的令牌,直到后来新一任皇帝登基,那块令牌才又回到皇后手上。
可自从出现了先例,长夜军的归属就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一边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边是作为帝皇不愿让枕边之人手掌重器的疑心。
所以正确答案是,长夜军的归属,要看坐在皇位上的那人是个什么性子。
如当今一般斯文和气的仁善之君,长夜军的令牌自然就在皇后手上。
不过多时,便有长夜军的人拿来了一份名册,皇后将名册交到殷筝手上:“这些都是记录在册的重生之人,你自己找,看有没有赵家的人。”
殷筝一边翻开名册,一边说:“这么厚一本册子,娘娘能否让我的丫鬟过来陪我一起找,不然我怕是……”
殷筝看着眼前的空白,顿了几息,缓缓合上册子,问送来名册的长夜军:“对了,桂嬷嬷呢?怎么不见她回来?”
皇后也奇怪。
长夜军将令牌还给皇后,回道:“桂嬷嬷路过麒麟池时不小心落了水,现已送去太医院救治。”
皇后吓了一跳,连忙派人去太医院询问,派出去的人刚走,闻泽便来了。
一番行礼后,闻泽见皇后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皇后就把桂嬷嬷落水的事情告诉了闻泽。
殷筝在一旁听着,不仅没有半点心虚,还摆出一副自责的模样:“都怪我,若不是我,桂嬷嬷也不会掉水里。”
说完,她将名册还给了还未退下的长夜军,不愿再看。
皇后不舍得怪殷筝,还担心殷筝多想,就让殷筝先出宫去,切莫将这次意外揽到自己头上。
“让儿臣送殷姑娘出宫吧。”闻泽说道。
皇后点头:“也好。”
太子亲送,殷筝自然是坐不了步辇,只能徒步,倒也方便了两人交谈。
跟随的侍从侍婢又一次离得他们远远的,被殷筝带入宫的逢年过节二人也不得不给他们让出了空间。
闻泽同殷筝步行在长长的宫道上,左右朱墙黛瓦,安静肃穆。
闻泽特地赶去凤仪宫,是想看到殷筝面对那本空白册子时生气或者惊慌的模样,可他发
现殷筝不仅没有半点真实的情绪流露,竟还问他:“骗取名册是我的错,若我好好嫁了,我们之间的交易还能继续吗?”
闻泽蹙眉,他费心设局只为还击殷筝先前对他的利用,并不是真的想逼殷筝嫁人,且那赵文简算什么东西,也配娶殷筝?
“他配不上你。”闻泽毫不客气道。
殷筝却笑:“你怎知是他配不上我,不是我配不上他。”
闻泽不明白殷筝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告诉殷筝:“就算你嫁了,我也不会把名册给你。”
殷筝想了想,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说了句:“若能让你不痛快,就算拿不到名册,嫁他似乎也不亏。”
闻泽语塞。
殷筝没被他惹生气,反而他被殷筝几句话勾起了情绪,突然烧起的心头火也不知源头为何,许是对殷筝的认同感让他觉得殷筝值得更好的,又或者是对殷筝存心气他的行为感到不爽,反正那火越烧越旺,烧得他直接甩袖走人:“那你就嫁他好了!”
第16章
殷筝从宫里回来便听说,赵家人来退还了庚帖。
为此,整个殷府上下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当然面对殷筝时他们会收敛几分,还替殷筝谴责了赵家,说那姓赵的小子没眼光,让殷筝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说完转头就吩咐厨房,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晚饭,饭桌上其乐融融,半点都不像是被退了亲的人家。
殷筝在饭桌上注意到殷暮雪不仅开心,还有点得意,就知道这事儿多半和她脱不了关系,还试探着问了她几句。
然而殷暮雪怕殷筝不高兴,哪怕肚子里有满满一腔的倾诉欲,也还是忍住了没说。殷筝倒也没追问,只在席间多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多倒了几次酒。
待晚饭结束,殷暮雪也喝醉了,拉着殷筝的手臂死活不肯撒开,还跟着去了殷筝的院子里。
“就让她今晚睡我这儿吧。”殷筝温柔地摸了摸殷暮雪的头。
彩衣见实在没办法,只能回去拿了殷暮雪的衣服过来。
彩衣还记得自家姑娘上次喝醉了有多难伺候,她拿着衣服回到殷筝院子里的时候还在寻思,要如何才能哄姑娘乖乖洗澡换衣服,免得一身酒气惹了二姑娘嫌弃。
可谁知一踏进殷筝的屋子,她就听见了殷暮雪似银铃一般的笑声和泼水的声音,泼水声中还夹杂着逢年的尖叫。
彩衣吓了一跳,抱着殷暮雪的衣服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正要绕过屏风,就和从里面跑出来的逢年撞了个正着。
逢年浑身都湿透了,看到彩衣宛如看到了救星,拿过彩衣手里的衣服就把彩衣往屏风后面推,一边推还一边说:“我不行了,还是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