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后,有了新思路的殷筝闭着眼细细盘算,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说道:“姑娘,我们的马车又被拦了。”
车夫的这个“又”字,让殷筝想起了上回拦马车的闻泽。
那日血宴上,动手杀了蒲盈盈的是闻泽,到她身边拉她起身的也是闻泽。
殷筝至今记得他拉自己起来的那只手,很烫,又或者是自己的手太冷了。
过节掀开帘子,殷筝发现这次拦车的并非是闻泽,心里竟浮现出些许失望。
拦车之人殷筝并不认识,但看对方的模样,殷筝又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特地打马到殷筝的马车旁,解释自己拦车的原因,顺带道了个歉:“抱歉,我的马儿受了惊,胡乱拦了姑娘的马车,还请姑娘勿怪,”
殷筝没打算和他纠缠,和和气气地回了句:“人没事就好。”
“是啊。”那人扬起一抹爽朗大方的笑容:“只是不知我这马为何就独独拦了姑娘的车,或许是与姑娘有缘吧。”
殷筝笑了笑,并未回他,过节更是直接就放下了帘子,阻挡了那人看向殷筝的视线。
马车继续前行,先前拦车那人看着殷筝的马车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最终化作一片阴鸷。
什么神女殷筝,不过区区一个女人罢了,重来一世,定叫她成自己掌中之物。
……
殷筝回府后收到了一封信,是贺轻雀托人送来的,信上内容也简单,就寥寥几句,说自己那个脑子不太好的弟弟来了雍都,让殷筝近几日出门都小心些,若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只管无视便可。
殷筝看了信,终于想起拦自己马车那人为何看着眼熟了——对方的眉眼确实与贺轻雀有几分相似。
殷筝把信放好,看时间还早,就去了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正闭着眼听丫鬟给自己念书,殷筝不让下人通报,进去后对那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接过了丫鬟手里的书,顺
着那丫鬟刚刚念到的句子,接着念了下去。
老夫人一听便睁开了眼,见殷筝就坐在原先丫鬟坐的脚踏上给自己念书,笑着把她拉到了榻上。
一章 节念完,老夫人给殷筝递了杯徐嬷嬷端上来的热水,让她润润嗓子。
殷筝喝了水,似真似假地埋怨道:“祖母好小气,竟只给孙女喝水,孙女想喝祖母这儿的好茶。”
老夫人笑着嗔她:“还喝茶呢,你什么身子你不知道啊?就喝水!再说我就叫人把你院里的茶都收了!”
祖孙俩一阵笑闹,随后殷筝提起了皇后让自己一块去春猎的事。
“老爷不在随行名单上,可皇后又让我去,那便就是我一个人去了。”殷筝抱着老夫人的手臂,低声道:“祖母,孙女想让殷筝,留在猎场。”
老夫人微微一愣,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问她:“不回来了?”
殷筝靠在老夫人肩上,轻声道:“不回来了。”
老夫人抬手抱着她,轻叹:“也好,不回来也好。我这些时日总在担心,担心会有知道你身世的人出现,逼着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若能藏起来不叫人发现,我也能放心些。”
殷筝听不得老夫人叹气,连忙道:“等安顿好了,孙女会叫人给您送信,每天都送,一天也不落下。”
老夫人被逗笑:“哪有这样送信的,生怕别人察觉不出来吗?一个月一封就好,让我知道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嗯。”殷筝抱紧了老夫人,向她承诺:“我一定好好的。”
第21章
前往岐山需要足足五日的路程,因此天还未亮便要准备出发。
为了方便,皇后曾提过让殷筝提前一天入宫,住一宿直接出发,也省了入宫那点时间,还可以多睡会。
可殷筝舍不得最后那点和老夫人相处的时间,所以还是住了殷府,并跑去和老夫人同床睡了半晚。
因为后半夜她就得醒来,梳洗换衣,带上过节一块入宫去。
为了送殷筝出门,大半夜整个殷府灯火通明,已经能下床的殷暮雪拉着殷筝的衣袖,各种不舍。
殷夫人和殷老爷也是多番叮嘱,二老爷和二夫人也来了,虽然没多说什么,但也让殷筝一路平安,还说小五小六两个孩子定会想她。
老夫人握着殷筝的手,没说什么,就仔仔细细看着殷筝,像是要把殷筝此刻的模样记到心里去。
殷筝鼻子一酸,眼底溢满了水光,但幸好夜色昏暗,殷府门口挂着的灯笼照不真切,这才没让人发现。
其实就算发现了也没关系,毕竟在旁人的认知里,这是殷筝第一次出远门,会有不舍也是理所当然的。
最后殷筝坐上马车,由大哥殷澈骑马,带着府上的侍卫护送她一路入宫。
入宫后又是一阵忙碌,等皇家的仪仗队走出雍都城城门时,东方已经浮现出了淡淡的白色。
皇后专门给殷筝准备了一辆马车,就跟在自己的车驾后头,且车内一应布置都是遵照着太子妃的规制来的,奢华舒适程度仅次于帝后的舆驾。
殷筝看出了端倪,但却装作不知享用了这辆马车,且一上车就睡死了过去——再不睡她真怕自己会一头撞死在车壁上。
殷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熬过夜了,闭眼睡去之前不仅是头在疼,浑身也都跟着疼了起来,四肢麻软无力,保持清醒就像是在要她的命一般。
殷筝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时一脸的迷茫,不知身处何处,亦不知今夕何年,是过节的声音提醒了她,让她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与平静到几乎冰冷的漠然:“我睡了多久?”
过节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违和,但想想殷筝的身体本来就
不好,昨晚又半宿没睡,如今怕是还在难受才会表现出与往常不同的地方,便打消了心中的怪异,面露担忧道:“已是正午,车队都停了,正在生火准备午饭。”
殷筝:“……哦。”
过节试探着:“姑娘?”
殷筝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和平时一般无二的笑来,声音虽然还是沙哑,但却带上了些许柔和与温度:“我没事。”
过节这才放下心来,下车去河边打水给殷筝洗脸,后又重新给殷筝上妆梳头。
待都收拾好了,殷筝才从马车上下来,想着来回走走,活动活动手脚。
“阿筝。”贺轻雀拎着一包东西朝她走来,等走近了,贺轻雀把那包东西递给殷筝,说道:“我从城里带了些蜜饯,怕你一路坐车没胃口,吃些酸的能开开胃。”
殷筝接过那一包蜜饯,笑道:“多谢。”
贺轻雀看殷筝脸色不太好,又说:“河边冷,你若要走动,我陪你去另一边吧。”
殷筝领了她的好意,同她一块去了马车另一边,另一边靠近山林,虽然没有河边风景那么开阔,但吹来的风也小,反而适合殷筝。
走着走着,贺轻雀提起了蒲佳媛,说蒲佳媛已被禁足,蒲相还打算将她送回祖籍乡下找人嫁了,想要彻底断掉她的仕途之路。
虽说没有女子成婚后就不得涉足官场的律法,朝堂上也有不少女官都已嫁做人妇,但若有了夫家,考科举总会难些。
贺轻雀还说,蒲盈盈和蒲佳媛虽非一母同胞,但两人关系非常好,所以才会在上辈子蒲佳媛死后一厢情愿地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殷筝,再三叮嘱殷筝莫要把一个疯子的话当真。
能看出贺轻雀已经尽力不让殷筝回想起上巳节那场血案,可惜她不擅长拐弯抹角,所以效果也聊胜于无。
殷筝安静地听完了全部,直到皇后身边的嬷嬷来叫殷筝,两人才各自分别。
殷筝带着过节往回走,她本以为皇后是让人叫自己回去用饭,结果到了才知道,帝后的午饭还未准备妥当,皇后之所以让嬷嬷去找殷筝,是因为闻泽每年跟随圣驾前往岐山的路上,都会有个固定的娱乐项目。
那就是当他被无聊的旅途所折磨时,他就会开始折磨别人。
要知道这次春猎来的文臣武将大多都有一技之长,方便陪皇帝旅途解闷,他们中有的学富五车,擅琴棋书画,有的力能扛鼎,可百步穿杨。
闻泽就这么一个个找过去,不拘年龄不拘出身更不拘官职,专挑他们擅长的本领,打着切磋的名义把他们往死里虐。
没有本领也无妨,就挑他们手头上的差事抑或才办完的差事找他们聊天,从头聊到尾,总能聊出些猫腻来,任由那些官员再怎么努力,也总会被他问到满头大汗手脚冰凉,更有严重的直接便昏了过去。
殷筝听后很是感慨,闻泽确实是一位文武双全天赋异禀的储君,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你去哄他,他定会听的。”皇后满含希冀地看着殷筝。
皇后和皇帝的性格都是出了名的软,管不了自己这个儿子,就只能拜托上辈子将闻泽管得服服帖帖的殷筝了。
——我又不是他娘。
殷筝压下了几欲脱口而出的真心话,面带忐忑地答应了皇后。
可殷筝并不觉得自己去哄会有用,她想,闻泽不是找人比特长吗,那就比吧。
于是她问皇后借了一副棋盘,让过节抱着重重的棋盘,自己拎着两盒棋子,去找了此刻正在树下站着的闻泽。
闻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玩了整整一个上午,此刻正有些乏味,想着下午该怎么打发,结果就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殷筝。
他心底泛起愉悦,正要张口,就见殷筝拎起两盒棋子,问他:“下棋吗?”
闻泽挑眉:“输了别哭。”
不是他看不起殷筝,也不是他觉得女人爱哭,而是早上有个擅棋的文官,男的,同他下棋下到最后哭得跟个被抢了糖的小孩一样,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殷筝听了,轻笑一声:“这话我说才对。”
殷筝体能不行,骑马经不住颠簸,射箭也拉不开最轻的弓,音律一道被柳夫子教了许久也不过寻常水平,更不爱诗画,稍微能入眼的书法还是抄书抄出来的,也就下棋,下得不错。
一个半时辰后,殷筝赢了两局,按说这第三局也不用下了,但闻泽坚持下完最后一局,殷筝只好端着过节送来的午饭,一边吃,一边陪他下棋。
又过了
一会儿,殷筝吃完了饭,原先临时布置出来给帝后准备午饭的各式炊具都收拾妥当。
贾圆跑来提醒闻泽:“殿下,咱们要出发了。”
闻泽没理他,专注地看着棋盘,大有要让所有人乃至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跟着等这一局棋下完的架势。
殷筝抬头看了看一旁面带无奈又不敢多说的贾圆,又看了看远方清澈明媚的天空,无声叹息,然后用手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子。
“不小心。”殷筝没甚诚意地说了句,然后在过节的搀扶下站起身,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双腿,道:“该走了。”
贾圆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殷筝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正好和看向她的闻泽四目相对,素净的脸上扬起一抹少有的璀璨笑颜,用宛若自言自语,实则是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没哭就好。”
闻泽后知后觉:她心情不好?
第22章
闻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且这样的感觉和他能看出殷筝撒谎是完全不同的。
他能看出殷筝撒谎,是因为殷筝说假话的时候特别像个“人”,不仅感情充沛,就连肢体语言也会变得丰富起来,有血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