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柠不像幼时那般活泼开朗了,她最多的时候,是趴在窗户旁,对着窗外发呆。
为了让她重燃活下去的希望,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他每日都会抽空陪她一同作画,帮她找回兴趣爱好,让她对生活有些盼头。
开始作画的贺柠,似乎慢慢走出了阴影,与他说话的次数多了,偶尔还会对着他笑一笑。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父亲身体出了问题,皇上也紧跟着驾崩,作为沈家的嫡长子,他不得不撑起沈家,替父亲分担。
入朝为官后,他变得忙碌起来,陪她的时间就变得少了。
父亲的病情越发的严重,唯一的心愿就是看他娶妻生子。
他将妻子的人选,定在了林家的二小姐身上,他不想突兀的上门提亲,只怕再惊扰了林二小姐。
所以他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刻意去和林二小姐玩偶遇,林二小姐三五日会出门一次,大都是去些胭脂铺之类的地方。
接触了约莫有一个月左右,他们总共偶遇了七次。
最后一次,他准备跟林二小姐说一说自己想提亲的事情,但刚一开口,便在胭脂铺门外,撞见了出门来买石青颜料的贺柠。
贺柠看到他,并没有跟他说话,只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转身便离开了。
没过几日,他上门提亲,才知林二小姐几日前参加选秀,刚刚被新帝选中了。
而后更让他惊愕的消息传来,贺柠私下找到林二小姐,说自己是丞相府送给林二小姐的陪嫁礼物。
林二小姐日日与他偶遇,自然是知晓他的心意,若非是被新帝选中,她也是愿意出嫁做他的夫人。
不知抱着何种心态,林二小姐收下了贺柠,并让贺柠以陪嫁滕女的身份入宫。
他知道此事之时,贺柠已经与林二小姐一同入宫,他再想去阻拦,却为时已晚。
贺柠入宫,令他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怕贺柠是想报复新帝。
当初贺家被满门抄斩,全是拜新帝所赐,新帝为了登上皇位,故意设计了太子,给太子脑袋上扣下了造反之名。
贺家是受了太子牵连,被新帝顺带手一起铲除了。
后来他在宫宴上,私下去找过贺柠一次,贺柠一脸冷漠的告诉他,往后他们两人恩断义绝,相见既是陌生人。
她还说,她不会复仇,让他放心。
再后来,贺柠成了新帝的宫嫔,林二小姐也因为怀了皇子被晋升为林贵妃。
他听闻她不知做了何事惹怒了林贵妃,被扔进了掖庭中受罚,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暗中派人打点照料。
不久之后,贺柠也怀了新帝的骨肉,被新帝从掖庭之中接了出来。
贺柠被人下了毒,她拼了命将孩子生了下来,但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婴。
同一年,父亲病重,他也遇见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与那女子成为结发夫妻。
成亲两年后,父亲终究没等到他的孩子出世,便合上了双眼。
许是父亲显灵,没多久他的夫人就怀了身孕,十月之后在宝莲寺外生下了他的嫡女。
也是在这一年,林贵妃突染重疾,丢下了幼子便撒手人寰。
贺柠接手林贵妃的幼子,步步高登,那幼子被立为储君,他也终于放心下来,知道贺柠已经放下了过往,不会冲动之下去报复新帝。
故事到了这里,沈丞相便停住了口,他的面容略显苍老:“这张卖身契是爹伪造的,不作数的。”
沈楚楚咬住唇瓣,心情复杂到了极致。
到了这时,沈丞相还在帮太后说话,怕她将卖身契拿给司马致。
她终于知道太后为何要扶持姬家造反登位了,先帝为夺嫡位,害了太后满门性命。
太后能有如此耐性,甚至隐忍至此,过了将近三十年才动手复仇,这城府简直太可怕了。
“楚楚,此事牵连众多,若是让皇上知晓……”沈丞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沈楚楚叹了口气:“女儿明白。”
沈丞相窝藏罪臣之女三十载,那罪女还成了晋国的太后,这要是让司马致知道了,沈丞相便是死罪。
“爹,女儿有一事不明。”
沈楚楚犹豫半晌,有些不好意思的缓缓问道:“爹和太后,可曾有过什么关系?”
她总觉得太后还有什么秘密,虽说姬家位高权重,但姬家绝对不是造反人选中,最好的选择。
姬旦将军这个人野心很大,而且不易控制,若是姬旦造反成功,有七成的可能性会杀死太后,以绝后患。
她相信太后这样聪慧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太后还是选择和姬家合作,而且太后要扶持的人选,并不是姬旦将军,而是姬钰。
她很难不去怀疑,太后就是为了姬钰,才和姬旦将军合作。
刚好姬钰和司马致的年纪相仿,姬钰的生辰,又与太后生出死婴的时间很是接近。
可能是她想的太多了,但她总觉得姬钰或许就是太后死掉的那个孩子。
而且沈楚楚认为,以太后狠戾的性子,拼死去为先帝这个仇人生下孩子,可能性有点小。
再加上太后在慈宁宫作画,画的还是少年时的沈丞相。这一眼便能看出,即便是如今,太后对沈丞相是有情的。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太后拼死生下的,其实是沈丞相的孩子?
沈丞相被她问的一愣,而后老脸通红的轻咳两声:“她在爹心中,只是个妹妹罢了。”
这便算是间接的回答了沈楚楚的问题,他一直把贺柠当做亲妹妹一般,又怎么可能会跟贺柠发生什么。
沈楚楚略显敷衍的点点头,沈丞相把太后当妹妹,太后可没把沈丞相当成哥哥。
因此这个回答,基本上就跟没说一样。
沈丞相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沈楚楚连连应下,离开了书房。
他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口气,他本不想将这些事告诉她,可又怕她对贺柠没有警惕之心,届时将画像的事四处乱说。
这些年,他一直想尽力补偿贺柠,但不管他怎么做,她都将他当做陌生人一般对待。
算起来,已然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她没有好好跟他说过一句话了。
也不知他阖眼之前,可还能再听她如年少之时一般,喊他一声邵华哥哥了。
沈楚楚回去之后,连午膳都没顾得上吃,躺回榻上倒头就睡。
待到她醒来之时,金乌已然被一轮弯月代替,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子里,她揉了揉眼睛,神色懵懂的朝着四周看去。
近来她也不知是怎地,总是犯困,记性也跟着减退了不少。
这一觉醒来,沈丞相跟她说过的那些往事,已经被她忘掉了三分之一。
沈楚楚爬起身来,将较为重要的事情,用笔墨记在了自己的绢帕上,而后将绢帕叠好,塞进了锦囊之中。
许是白日睡多了,她现在也不困了,只是半天没吃饭,感觉肚子有些饿了。
这个时间,也不知碧月睡了没有,她穿好鞋子,披上大氅,慢吞吞的走到了院子里。
沈楚楚走到门外,脚步一顿,只见院子中矗立着一个纤瘦的背影:“临妃妹妹?”
临妃慢里斯条的转过身,一双罥烟眉微微挑起,嗓音略显空灵:“嗯?”
沈楚楚走上前去,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在了临妃的身后:“虽是立春,天却也还冷,穿的这般单薄,若是着凉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临妃便抬手叩在她的腰后,将她往前猛地一拉。
沈楚楚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撞进了临妃的胸口,许是临妃沐浴过后将那垫子摘了下来,这一次倒没有像往日一般撞得生疼。
临妃纤细葱白的手指,扣在她的脑后,将她的脑袋摁在了自己的脖颈间,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这样暖和。”
沈楚楚:“……”
她怕直接推开临妃,会伤了临妃的心,只好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妹妹进屋去更暖和,这么晚了,妹妹进去睡觉可好?”
临妃勾唇一笑:“一起睡?”
沈楚楚哽了一下:“……不了。”
她怕万一半夜她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临妃手持玉势,摁倒她做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那真是要吓死人了。
“呃,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沈楚楚垂下眸子,正好瞥见临妃手中的一本册子,连忙转移开话题。
临妃松开手,放开了沈楚楚,将册子放到了她的手中:“母皇给的。”
沈楚楚就着月光,看到了册子封面上写着的几个大字——人妻是怎样炼成的。
她的嘴角不禁抽搐两下,凉国的女皇真的是比临妃还要彪悍,果真是虎母无犬女。
册子不算太厚,约莫是十几页的样子,每一页上都以选择题的模式,写着如果做好一名妻子。
“当妻子怀有身孕时,若是夫君有需求,妻子该怎么做?”
沈楚楚怔怔的将书册上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轻声读了出来:“一,为夫君纳妾。二,让夫君去找青楼女子解决。三,让夫君憋着,如果憋不住就……”
临妃从容的抬起眸子,嘴角微挑:“就杀了他,再换一个。”
沈楚楚:“……”
她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一点,不管怎么说,凉国都是女尊国,肯定要比晋国的民风豪放一些,换夫君是正常的。
沈楚楚又没忍住翻了一页:“当妻子怀孕时,如果夫君有需求,并且想让妻子来解决,妻子该怎么做?”
“一,动手。二,动口。三,用……鼻孔?”
鼻孔???
沈楚楚又往后翻了两页,她的三观和五官一起碎了一地,除了前面的选择题模式,后面这本册子就变成了春宫模式。
各种闻所闻问、见所未见的动作,惊的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看这个是想家了吗?”沈楚楚将册子还给了她,再也没眼看下去了。
这个是凉国女皇给临妃的,临妃随身携带着这本册子,想来肯定是想念女皇了。
临妃不紧不慢的伸出手臂,叩在她的下颌上,从容淡然的凑近了她的面颊:“不。温故而知新。”
“我只是想和你试试。”
临妃说这句话时,那略显冰冷的气息洒在了沈楚楚的脸上,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
她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呼吸,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去,可身子却像是被强力胶水黏住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