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便说,那晚上出来喝一杯吧。
顾律铭说,好。
宋一抱着孩子回去,在门口听到岳母的骂声。岳母不是纯瑞林本地人,骂起人来还会带着家乡的口音。然后便是刘妍哭哑的声音。
他要把我的孩子抢走了啊,那个王八蛋,他不是个东西,要把我孩子带走。我死也不会让他这么做,他凭什么啊,那是我生的儿子!我怀孕的时候他在干嘛,他在干嘛?!他根本就是想我死。
岳母怒道,你讲哩叽啊!话的麽叽鬼!
刘妍抽抽搭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一走进去,镇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走进去。岳母猛地回头,满眼惊慌。宋一把睡着的宋屿放到婴儿床上,一边说,他现在睡着了,你别再像刚才那么吵他。小孩子很惊醒的。
刘妍满脸鼻涕眼泪,黑眼圈眼袋粗重。她瞪着宋一,哭泣戛然而止后打了嗝。宋屿在婴儿床上皱了皱脸。
宋一对岳母说,那我就先回去了,麻烦您多累点了。
岳母忙说,没事没事。
宋一跟宋屿道了再见,走出病房。
他心底升起一个疑问,当初他怎么会想和刘妍结婚的?
第12章 chapter
晚上,宋一给顾律铭打电话,叫他出来喝酒。那个大排档似乎已经变成他们约定俗成见面的地方,不用特地说明,若是讲要喝酒,就是去那了。用个小棚子搭的顶,稍微刮风下雨,进餐的环境就变得十分恶劣。
顾律铭比他来得早,在老位置等他,点了一瓶白酒,边上放着两个小杯子,杯子中间摆着一盘花生米,两把筷子靠在装花生米的盘子沿边。
宋一喊了句小顾,顾律铭转过头来看他。他坐下后,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仰头灌掉。再倒一杯,再干掉。顾律铭让他少喝点,招来大排档老板,又叫了凉拌海带丝和酸辣萝卜条。
宋一喊住要走的老板,说海带丝和辣萝卜都不要了,换仙草冻上来,要多放糖。末了,回过头去奇怪地看了顾律铭一眼,你不能吃辣,还点那些干嘛。
顾律铭说,你不是挺能吃吗,上次还一个人吃掉三盘。我还以为你这次也得点。
宋一突然说道,上次咱们一起喝酒还是春天的事吧。
顾律铭点头说是,问宋一怎么说起这个来。宋一笑笑,回他说,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总以为还是刚认识的那个夏天。顾律铭默默喝了口酒,一忙起来,根本就没什么时间观念了。宋一吃吃地笑,说那个时候自己根本没想过要结婚,也没想过儿子会这么快出生。好像所有事都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顾律铭说,这没什么,很多人结婚的时候,女方孕肚就已经很明显了。
宋一把夹了一颗花生米的筷子放下,坐正了身子,煞有介事地问顾律铭,你说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因为爱情才会结婚?他说完这句话后,全副注意力投到顾律铭脸上,顾律铭很轻微地皱了眉头,眼睛没有看自己,而是看向桌子的一角。
顾律铭说,两个人结婚并不一定代表他们相爱,但如果是相爱的两人,那就会渴望结婚。
宋一内心还是充满迷茫,那么结婚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这时,老板把两碗仙草冻端了上来。宋一把白仙草冻那碗推给顾律铭,自己吃黑色的那碗。
宋一一口酒,一口仙草冻,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给喝醉了。他大概喝了两瓶白的,趴在桌上,感觉一股泛酸的液体反刍回食管,让他有呕吐的欲望。脑子像被泡在一堆浑浊粘稠的液体里,从外界传来的刺激在这堆液体里被削弱大部分信号,以至于宋一不仅对温痛反应迟钝,连视觉也极度模糊。
他在头脑混沌一片中感觉到有人在搬动自己的身体,他头朝向一边,不知道是左边还是右边,有没有对准人。他用疑问句喊小顾?随后似乎听到对方回道,是我。然后他便安心地彻底不省人事。
那天晚上,宋一做了个梦。
那是一个很亮很亮的房间,墙壁雪白,白色的心脏监控仪器上面显示着刺眼的红色数字。穿绿色无菌手术服的人在他面前来回穿梭,他低头,手术刀反射出来的光差点刺伤他的眼。他从那柄小小的柳叶刀光滑的横切面镜像里看到自己脸上的蓝色口罩,口罩表面溅射上一泼鲜血。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脑袋钝痛钝痛,像是一柄巨锤在敲击着。他听到有婴儿的啼哭,有气无力,从他手下方传出。无菌布暴露出来的术野里,一个被剖开的腹部和子宫鲜血淋淋。无菌手套上满是血污的手将浑身青紫的婴儿从那个子宫剖口抱出来。他忍不住去看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的脸,那是刘妍的脸!转瞬又变成了另一张让他胆颤的面容!监护仪上传出嘀嘀嘀的刺耳响声,整个手术室里的人在他眼中越来越模糊。人影重叠,兵荒马乱。他伸出右手,大喊,给我止血钳!没人理他。过了不知多久,他举得酸痛的手终于被塞上止血钳钳柄,手术室里的那些绿色的身影在他眼中又重新分明起来,人来人往,分工明确。他抬起头,原本空白的一助位置站上了一个男医生。那人朝他看过来,是一双黑白分明,清冽有神的眼睛。
顾律铭的眼睛。
宋一猝然惊醒。而那双眼睛,那个眼神还一直回荡在脑海中,久不散去。
他感觉到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弹射一般地疼痛着。而身子则沉重得仿佛穿了一整套铅服。他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环顾一圈周围,傻眼。
这,貌似是顾律铭的卧室。
宋一以前来过一两次。
很快,穿着居家服的顾律铭走了进来。见他坐在床上,便说,醒了?你昨天喝得很醉,我只好把你弄回这来了。
宋一说谢谢。发出口的声音哑到不行,他下意识摸了下喉咙。
顾律铭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宋一,醒酒的,现在喝也行。
宋一不想说话,比划了下谢谢,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苦得脸都皱了起来。
顾律铭笑了笑,要他喝干净。
宋一喝完,在床上坐着缓了缓,起来洗漱。他身上穿着睡衣,估计是顾律铭的。他走到外头的卫生间去,那里果然摆了一副新的洗漱用具。宋一精神萎靡地刷牙。
宋一今天惫懒得很,洗漱完后,吃了顾律铭上班前留下的早点,也没立马走人。他给自己找借口,要等自己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干了再离开。他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拿着遥控器,把电视频道从最开始一个一个换台换到最末,又从最末倒回去。又傻逼又无聊。
宋一起身,拿了横在阳台防盗窗上的拖把,把顾律铭家的地板给拖了一遍,又用抹布把他家大大小小的桌子、柜子都给擦了。还帮他家的冰箱冷冻箱里结的冰霜给铲了。
做完这些,宋一出了一身汗,阳台的衣服也干了。他换上衣服,把脱下来的睡衣洗好,晾好。
他躺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抽了本杂志过来,翻开,盖在脸上,就着电视机里电视剧的声音又睡着了。
这一下反倒睡得舒坦,没有做梦。
他被叫醒时,顾律铭刚回来,看到他睡在沙发上,把他给摇醒了。顾律铭手上拎着装了蔬菜、肉的袋子,袋子是小区外面那个超市的购物袋。
宋一立马神清气爽地站起来,问他今天做什么菜。顾律铭用一种很无语的眼神看他,说了几个菜名。宋一高兴地说,好好好,都是我想吃的。顾律铭背对着他说,你什么不想吃啊。宋一走过去,踮起脚,视线越过顾律铭的肩头探来探去,说,你做的我都想吃。顾律铭赶他去淘米煲饭,宋一就去翻装米的米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