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边,仍是那袭胜雪霜衣,玉簪挽发,今日他没有打理的很齐整,鬓边垂下了不少青丝,衬着优美柔和的下颚线,有种颓唐的美。
上玉:……嘶,外貌犯规。
黄钟把人带到,拱了手就退下了。
这方小天地里,只剩下她二人,男人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根竹竿,显然正在垂钓。
“……”不是说品尝佳肴吗?上玉环视一周,确定这个地方毫无佳肴,于是只好朝华阴候走去:“喂。”
他侧过头,微微一笑:“公主来了。”
上玉:“你不是说请我品尝佳肴吗?”
男人轻颔首:“不错。”
“……”
上玉:“…佳肴呢?”
“不知公主想吃什么?”见自己的衣袖上沾了露水,便伸手将其拂去,过分白皙的指骨,与霜色的袍袖融为一体。
“……”大哥你是在开玩笑吗?她顿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发怒,她太了解他了,同他说话,很多时候都像棒槌敲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叫人无法,也许看她抓狂,他还很得意呢。
不知怎么,她突然很想撩拨一下他的情绪,上玉缓缓俯下身,凑近他,鼻尖一股紫檀的香气若有似无,她粉唇轻启,故意磨了磨牙齿:“我想……吃你。”
吃他?
华阴侯果然愣住了,回头对上少女的眼,他的瞳孔复杂幽深,温柔下是一团足以叫人迷失的浓雾;而她的水眸清亮,天真中掩藏着不知所措的胆怯与羞赧,看着那玉色,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男人突然凑近,有几根发丝被吹起落在她的脸上。
上玉:……要死要死。
她像被烫到似的,一弹弹出了老远:“你……你凑这么近,做…做什么?”
他扬眼看她,明明是端方清雅的一张玉面,此时倒染上几分纨绔的颜色,从容不迫地道:“不知公主打算怎么吃了微臣?”
上玉:……介是怪物啊,怪物。谁叫她自己作死挖坑,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看你细皮嫩肉的,就…就蒸着吃最好,放点葱姜和香油…虽然我喜欢红烧……不过…你也没几两肉,…还是清蒸的好。”
华阴候:“……”
他咳了一声:“公主觉得微臣不够强壮?”
“嗯,”小姑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人是瘦了点,瞧着有些单薄。”
“不过没关系,多补补就成了。”她打哈哈似的。
男人笑了笑,没继续纠缠在这上头,回过身,目光平视波澜不惊的湖面,身前的竹竿微微动了动。
上玉:“鱼上钩啦?”
“没有,”他抬手按住竹竿,“不过是和风作怪罢了。”
“……哦。”想了想,她道:“话说。”“微臣。”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上玉有些尴尬,且听那人温声道:“公主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这好歹是别人的地盘,你这么公然捞鱼,不太好吧?”她说出自己的担忧。
他闻言,蓦地笑出声来,这还是她同他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失态的笑。
“你笑什么?”上玉恼了:“有这么好笑吗?”
眼见小姑娘翻脸,他止住了,极正经地拱手:“微臣谢公主关心,只是捞鱼一事微臣不说,公主亦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额……此言有理。
上玉假意咳了几声,掩唇道:“那方才,你又想说什么?”
这话题转移得很不高明,他好脾气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竿子,道:“微臣有一事想请教公主。”
“何事?”
男人长睫半掩,竟露出点自艾自怜的情绪:“微臣与公主同为大辰质子远行异国,自问从未对公主有过不敬之处,只是公主对微臣…似乎颇为戒备,不知何故?”褐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如此目光,叫人有些难以承受。
上玉:“……”
千算万算,她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她,她要怎么说?说自己死了两次,对他的本性已经了如指掌;抑或说自己的第二世,是他颁下圣敕,送她上了黄泉;可是,她能说么?
太平日子过久了,那些尘封于心底的过去,就被他一句话尽数带了出来。时间,果然是最恐怖的东西,它让人日渐生畏,也能让人永远闭上嘴。
沉默,或许还有一点点寂然的哀伤,如雾气般清浅地蔓延开来……直到他的鱼竿大动,在水面上半浮半沉,二人的注意瞬时都被这点小插曲吸引,不论有意或是无意。
垂钓者收网。
一条中等身量的鱼儿被拉上岸,鳞片在日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它的眼珠有些充血,瞪得大大的,许是被钩子勾到的缘故。
这时候是顾不上怜悯的,上玉凑近了看着那鱼儿,听到上头传来微凉的男嗓:“不得事的。”
他以为她在为这鱼儿伤心?上玉笑了笑:“我没那么好心,只是想看看罢了。”
“……”他好像没有回应,却叫了黄钟来,把鱼交给他去料理,虽然黄钟有些不情愿,还是拈着鱼去了。
华阴候扎起袖子,走到一旁,拾了些干花枝,堆在一起。
上玉:……这个场面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她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烤鱼。”只有不咸不淡的两个字。
什么鬼?!刚刚还怕她伤心说什么不得事,这会儿连鱼命都保不住了!这是哪门子人面兽心的家伙啊?!
慢着慢着,她突然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你疯啦?这是皇宫内院!你把那玩意儿一烤,万一引了人过来怎么办?!”
男人掖着手,半仄着头,笑得有些人畜无害:“不碍事,此地属偏僻,若真来了人,黄钟就在不远处。”
不一会儿,料理好的鱼被送了回来,鱼身已洗净,用一根竹枝子穿透身体,身上洒了晶莹的粉末,大约是调料一类。
地面生了火,华阴候探手从广袖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往火堆上倒了点什么,那燃起的黑烟渐渐变成了白雾,嫋嫋浮动,他把鱼架在火上烤,就地坐了下来,顺便向上玉招了招手。
绿树翳下,公子烤鱼,不多时,那鲜香的味道便有丝丝缕缕钻进鼻翼。是吃货,哪个忍得了?!上玉抱膝蹲在一侧,专注地盯着不停被翻转的鱼,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可见。
华阴候笑了笑,那笑意隐在嫋嫋白雾中有些模糊:“看来公主当真饿了?”
“那是。”她不由自主地撅起嘴:“我可是没吃饭过来的,现在都几时啦?”
“稍待,马上就好。”男人的声音像被冲淡了,听上去亦是模模糊糊的。
上玉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眼珠一转,道:“对了,咱们两个人,才一条鱼,恐怕不够分吧?”
男人将鱼翻了个面,温声开口:“微臣不饿,都给公主享用。”
这么大方?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等熟了之后,我们分着吃吧。”她嘴上客气,待鱼烤好了,却忙不迭接过对方递来的筷子,往肚腹上夹了一块,听那人道:“小心烫。”便又吹了吹,放进嘴里,太鲜了!一点儿鱼腥味都没有,差点把舌头都鲜掉了。
“唔,好吃好吃。”上玉一面往嘴里塞鱼肉,一面称赞不迭。
肚里有了东西,吃得便不这么急了,见对方果然没有动筷,而是笑吟吟的捧着竹签任她夹,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你也吃呀。”
他像是愣了下,为她如此极饿还能想到他,轻摇了摇头:“河鲜性寒,微臣咳症在身,不宜食。”
唉?
他不能吃,那他今天这一番折腾……都是为了她?
一筷子鱼肉梗在上玉喉头,一时有些难以吞咽,她默了默,才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一片檀香袍角翩翩然拂过她的鬓角,停留在她温热的发顶,他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兄长般,唇边擎着一丝抚慰的笑,道:“公主无须多心。”
“微臣此举,一是为感谢公主关照之恩;二么,亦是为向公主示好,毕竟在这异国,唯你我二人相依耳。”
……说什么相依?上玉听着,不由红了脸,她声若蚊蚺,喃喃道:“…不只你我,还有一个单钟郡主哩。”
本以为他会恍然大悟似的颔首,可对方却没有,他只是笑着摇摇头:“郡主已外嫁。”
言下之意,她的身心都不再是大辰的。也是,有了这样一个好的依靠,数不尽的金银绫罗,至高无上的权力,在欲望面前,血亲都可相残,何况只是同族?
想到此,上玉有些灰心,面对言笑晏晏的华阴候,又徒生了些羞愧,毕竟那女侍是她欺瞒了他,她…她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她……她不是个好人,她终究还是骗了他。
“公主?”
“再不吃就凉了。”他含笑的嗓从上头传来,探手将鱼递得更近了。
“嗯……”她点点头,拿筷子去夹,放进嘴里,只是机械地嚼着,有一股浓重的泪意从心口涌上来,她从没这么矫情过……也许是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在宫墙边孤寂地堆雪人的少年;也许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双亲;在她短短的人生中,寂寞是隐藏在欢笑后的,恐惧一直如影随形,只是没人发现罢了,她不叫人发现。
可是此刻,仅仅是这样一点淡淡的温情,却让她想靠在眼前这个人的怀里大哭一场,把一切的苦难和折磨通通赶走,做个真正的、站在阳光下的人。
“我……我很坚强的…”她如坠梦中。
男人似乎没听清:“什么?”
上玉抬起头,盈盈一双绣目,清亮,能让人一瞬看透;无暇,带着点点蓦然回首的沧桑,有些雾濛濛的,那一刻他以为她要向他撒娇了,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这样,天真脆弱又敏感,然而她却没有,她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我可能是醉鱼了。”蹩脚的借口,她突然连撒谎都不会了。
他半掩着眸,俯身看她,初始仿佛疑惑,如同尚未了悟的神佛般,尔后却逐渐沾染上星点凡人的笑,凡人的情/欲,大掌宽厚地拍了拍她的发顶:“没关系的,公主,以后有什么话都可以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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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今天这一章太上头了~尤其后面,难得没停过笔,看来我果然只适合碎碎念哈哈哈~~今天写得很开心,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