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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瘟鬼手中的镜子在暗夜中成了唯一的光源,将步非烟的脸照得苍白。能看见的人不只是步非烟,四个师姐也看见了。
    咳嗽的声音都寂静下来,瘟鬼不着急,他耐心地等着步非烟做决定,云岑她们也在等。
    步非烟盯着镜子中满身血迹的人万分专注,像是怕漏看一刻顾徐行就不动了似的。
    寂静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团看不清的雾气棉花一般将空间侵占,云岑岌岌可危的内府如同被人攥住。
    片刻过去,步非烟抬起脸看向瘟鬼摇了摇头。
    不。
    瘟鬼脸上势在必得的喜悦出现了裂缝,“你确定吗?”
    随着这句话,镜子中顾徐行身上的血色又浓重了一层。
    步非烟轻轻一颤,咬着牙又摇了摇头。
    不。
    瘟鬼脸上的笑全然收了起来,“仙君真是铁石心肠,不顾你师父,更不顾这城里这么多条人命,也不顾你这些师姐的命。”
    他的声音平淡至极却又充满蛊惑。
    “可以了。”云翳出言打断,抬眼看向瘟鬼,“我来,用我的命换前辈的命。”
    步非烟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她猛地站了起来,挡在了云翳身前,然后用力比划着,不要。
    云翳其实对这个乖巧的师妹很有好感,她以为步非烟是害怕。云翳伸手摸了摸步非烟的头顶,“没事,师妹你记着,我们云家人是为了济世而生的,殉道不算什么。”
    可步非烟却更加激动了,她急得开口张合,却没有半点声音,手中比划都有了虚影,可是云翳他们看不明白。
    步非烟急得几乎眼中冒火。
    顾徐行精彩绝艳,唯独对徒弟心软,她只想着让步非烟好好长大,功成名就不必挂怀。术法修为步非烟平平常常,顾徐行也不介意,毕竟她觉着自己的命还长,让步非烟横着在人间走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只有一件事她放心不下,那就是这孩子性情有些执拗,容易为世情所累。按理来讲她这样的性子应当是云家主最喜欢的,她会是乱世中合格的医修,以身饲虎永垂不朽的那种。
    但顾徐行不愿意。
    顾徐行从小对步非烟耳提面命,步非烟不负所望,记得很清楚。
    不要为了任何一个人牺牲自己,哪怕是师父。
    步非烟的脑袋里空空荡荡,只装得下顾徐行一个人,剩下的人情世故都不在她能够思考的范围内。
    师父不让她做是因为师父不需要依靠他人的牺牲来苟延残喘,这样轻易的因为威胁而屈膝妥协有辱顾徐行。
    这么一长段话云翳没能看明白。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解,“非烟,那是你师尊。”
    就在这么个当口,瘟鬼冷笑了一声,“你们还不配替她。”
    云初性子暴躁一些,当即就开了口,“你说什么?”
    瘟鬼怜悯的看着她,“你的父亲是北绝吗?你们医谷除了西绝门下还有些名气,便是嫡出弟子有什么能耐吗?”
    “只知西绝,不知医谷这话难道是空穴来风?”
    云初还想说什么,瘟鬼却没了耐心,他冷眼看着命不久矣的几人,“怪不得西绝说你们不成器,不堪大用。”
    云翳的眼瞳骤然放大,却没说出话来。
    瘟鬼收起了镜子,“仙人既然不愿意,那我们只好强人所难了。”
    云翳低哑着嗓子开口道,“你们要干什么?”
    瘟鬼退后一步藏进黑暗中,“明天就知道了。”
    没了光源步非烟便又靠回了角落里,云翳整夜未眠,她细细梳理着与步非烟他们相处的每一刻。
    瘟鬼的语气与顾徐行太熟稔了,高烧将残存的理智烧成飞灰。
    怀疑的种子一夜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瘟鬼没有一点隐瞒,第二日清晨门被拿着刀斧的村民劈开,病气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弥漫,可怖而又残忍。人群身后站着黑压压的瘟鬼,看不见的火焰将人群中的恐惧点燃。
    最后一道门劈开之前,云翳拖着沉重的身体挡在门上,恍惚间她看见步非烟的眼睛,那双眼冷静而深沉,全然没了白日里不谙世事的样子。
    缩在笼子里的野兽终于挣破了枷锁。
    云翳想,那就试一试吧,试一试看她会不会受家规的制约,“医者仁心,救苦度厄。”
    步非烟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抬起眼看向云翳,却没有半分惊讶。
    云翳如同魔怔一般继续道,“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师姐都会替你去死,步非烟,你可怜可怜他们,你可怜可怜世人。”
    步非烟半晌没有任何动作,似乎与云翳对峙一般凝固在了原地。
    她以一种很奇异的目光审视着云翳他们。
    从前顾徐行与她说,云家的医道太高,不是起点高而是说他的要求太高了。他们要弟子舍生忘死,不计代价,似乎每一个云家的孩子都是为了当救世主而生的。云家人可怜世人,那世人又是否曾经回报半分呢?为乱世而死的云家人每一年不计其数,他们真的都是那样甘愿吗?
    瘟鬼的那个问题很好,为什么世人只知道西绝,而不提医谷呢?
    因为西绝的离经叛道是那些死去的医修未能说出口的呐喊。
    神格是由本心生的,被道推上神坛的人终将跌得粉身碎骨。
    顾徐行当时正在让她帮忙酿梅子酒,一边埋一边道,“你别听他们的,那是一群疯子。”
    步非烟觉得师父说的对,哪怕是对她多有关照的云翳,也是疯子。
    村民涌入,将不愿送命的救世主推搡了出去。
    云翳的胸腔中都是血,她望着步非烟的背影忽然觉出一阵刺骨的痛意来,痛得她想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可她早过了嚎啕大哭的年纪,于是只能吐出一口血迹来。
    她也活不久了。
    云翳看着胸襟上的血迹,又在痛意中生出点微末的希望。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她整个人便是一个激灵,云翳回头看向身边的师妹们——他们有着一样的侥幸。
    罪恶与天罚相伴而生,属于人的畏惧让他们对于步非烟的死产生了微末的期待,不论是否合乎道德。
    步非烟不害怕,她年纪小却早慧,生来便没了父亲,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死去。便是只剩下一具残骸,师父也会将她带走的。
    她被人绑上灵母相内的十字架上,掌心被钉上了炼狱的钉子,然后是脚踝,最后是喉咙。
    修士没那么容易死,即使喉头被贯穿,她还活着。
    村民们在瘟鬼的指挥下将她手腕上的血管割断,深红色的血液像是溪流一般顺着她的指尖脚底缓缓落下。
    太痛了,痛得步非烟想叫。她残破的喉咙终于发出了她来到人世上的一声惨叫。
    酷刑没有停止,炼狱站在人群中看着痛苦的步非烟。
    它想要的是绝望与痛苦的天焚血,上一个有这样体质的人是她的父亲北境,那是个天道之外的人。若是他的儿子,大概也能用上一二。
    很快就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忽视的冷。
    她的眼睛似乎越来越重,连睁开也不再能。
    步非烟垂着头挂在十字架上,嘶哑着喘息。
    血液闭合的那一刻,炼狱之门在她脚下大开。
    山川同响,万壑共悲。曾经压在三川五岳下的炼狱鬼怪们从沉睡中醒来,浩劫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顾徐行披着一身血衣回来的时候,目眦尽裂,她顾不得规矩,将那些凡人一掌劈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步非烟从十字架上卸了下来。
    活了几百年的西绝顾仙君取钉子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按住步非烟支离破碎的喉咙,灵力像不要命一般往里送。
    “师父来了……非烟不怕……对不起,师父来晚了。”她贴着步非烟冰冷的额头道。
    命数将尽,步非烟像是忽然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见顾徐行身上都是血,有她的也有别人的。
    步非烟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抹了一下顾徐行的脸。然后靠近了些,像是小时候那样撒娇,“师父……我好疼。”
    她的声音太低哑,似乎只有气音,却足够顾徐行听清楚。
    她的小徒弟今年刚过十八岁,这是唯一一次听到她开口。
    那只手用尽了力气,带着顾徐行自己都没发现的眼泪,脱力一般坠了下去。
    步非烟就这样魂归天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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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了几天,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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