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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江扬私人专线──是他跟外界联络的最後频道,这条线路预计会在到达海神殿後切断──屏幕上有一对热吻的年轻人,琥珀色的眸子凝视著对面那海蓝色的温柔,坚定不移。十几秒後,两人搭著肩膀冲著摄像头轻快地笑了,苏朝宇挥挥手,江扬则打了个响指。
    程亦涵想说些什麽,却看见屏幕里的画面天旋地转,最後仿佛是落在石头上,又滚了几圈,深深扎在秋天最後的一捧绿草中。
    quot;江扬?苏朝宇?quot;他失控地大声吼,但是没有人回答,只听见直升机的隆隆声渐渐远去。
    失散与别离
    苏朝宇把面颊贴在舷窗上,用冰冷的温度稳定情绪。
    quot;紧张?我的小兵?quot;江扬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
    quot;我害怕,江扬。quot;苏朝宇没有看他的眼睛,自顾地说。
    江扬心里还是狠狠疼了一下,解开安全带,扳过苏朝宇的肩膀,把他紧紧搂在胸口,低头吻着他的额头:quot;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朝宇,生死......quot;
    quot; 你想说什么?quot;苏朝宇忽然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的情话,弯弯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quot;你以为我怕什么?生死相随我都听腻了,下次换个新鲜的。quot;
    他从江扬怀里挣扎出来,凝视着对方略带不解和佯怒的眸子,quot;外面在刮风,跳伞很容易挂在树上就像上次一样,大头朝下。quot;
    江扬也忍不住笑起来,在苏朝宇的屁股上狠狠掴了一掌:quot;戏弄长官,十下,坏透了的小兵。quot;
    直升机已经爬升到了机械性能规定的空中最高限,在一片淡淡的云雾里穿行。一路向西,经过3个小时的飞行,江扬和苏朝宇看到了西部高耸却并不绵长的山脉。海神殿总部就坐落在这些山脉中的某个角落,百年来,从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金壁辉煌或古老肃穆的殿阁,还是圆木搭建或草叶覆盖的小屋。至于那些从不归巢的quot;候鸟
    quot;和随时更换房子的quot;寄居蟹分队quot;的踪迹,更是复杂堪比整个太阳系的行星运转情况。江扬勾起嘴角淡淡笑了,头脑中丝毫没有考虑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达成任务,反而想象着自己和苏朝宇用天然的方式葬在山谷中的原始场景。
    这太不吉利了......他很不高兴自己压抑了二十四年后突然放松、以至于有点儿收不回来的想象力,偷偷瞥了一眼苏朝宇。这个双子座的年轻人正大口咬着苹果,观察视线所及范围里的所有景物。不能让苏朝宇出事,江扬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做一个自私的人,这美丽而巍峨的成片的大叶树木和险峻的岩石下,应该也只能埋葬我一个人。
    quot;我们准备吧。quot;苏朝宇把苹果核塞进垃圾袋子里,指指头顶的降落伞包。江扬微笑点头,却起身先走到驾驶员身边:quot;降低高度,减速,听凭气流带我们去任何一个地方。quot;他用基地司令官的口吻吩咐,quot;谢谢您陪我飞过这些美丽的景色。quot;
    quot;
    我很荣幸。quot;驾驶员回头笑了,quot;能看着自己的小兵成为少将,并且载着他去完成这个任务,实在很有成就感。quot;江扬拍拍他的肩膀,许久才把目光从驾驶员浅浅的抬头纹上移开:这个年近40岁的路易斯中校是自愿向艾大元帅报名参加此次飞行任务的,理由很简单,在江扬十六岁初入海军陆战队的时候,路易斯是他的班长。
    quot;小子,你不用在我面前充大,再大,能大过我么?quot;江扬看着同班的18岁的新兵做了282个仰卧起坐还神态自若,决定超过对方的时候被适时制止了。quot;没成年呢,你想怎样?quot;路易斯不轻不重地吼了一句,此后却对这个贵族子弟格外照顾,当然,不是用宠溺的方式,而是恰到好处地保护。
    quot;这个通讯台响了很久,我没有接听。quot;路易斯顺着风势给了直升飞机一个柔和的转弯弧度,quot;保密级别太高,而且我必须切断和地面指挥中心的联系才能接听,还是要请示您,长官。quot;
    quot;不,您是我的班长。quot;江扬笑了,低头看了看通讯频率,面色忽然冷起来。所有数据都显示,这个最高保密级别的电话来自临时首相办公室,并且已经持续不断地响了8分钟。
    苏朝宇拿着为他们俩特意定做的专业降落伞包,站在身后为江扬武装:quot;接听吧,现在的状况不适宜跳伞。quot;
    quot;没必要。quot;江扬推开路易斯递过来的耳机,淡淡地说,quot;无非是一些完全不能改变事实的吉利话和若干不能实现的许诺。quot;
    quot;
    江扬,quot;苏朝宇低头认真地为他系紧束缚扣,quot;你知道么,我大一大二的时候,经常挂断家里的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怎么说,我怕爸妈,怕听到、想到有关暮宇的任何事情。quot;苏朝宇在轰鸣声里,字字清晰地说着,quot;每次挂了电话都会觉得很释然,仿佛解脱了一样......quot;他把主绳在江扬胸口灵巧地绕了个圈,手掌覆在对方心口,quot;后来,竟然真的再也没有人打给我了。quot;
    路易斯抿着嘴唇开飞机,江扬皱起眉头,琥珀色的眸子真实地一闪,躲避了一下苏朝宇的目光。江扬撑开耳机带在头上,手指放在通讯按钮上有节奏地磕打着。
    许久,他叹气似地笑了,指尖一划,咔哒拨动了旁边的外线通讯总开关。苏朝宇震住了。quot;就这样吧,quot;江扬远眺着隐隐约约的村庄,quot;降低一点,别让他们发现。quot;
    路易斯冲着俩人做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预祝成功手势,大声说:quot;凯旋!quot;江扬握着苏朝宇的手站在机门边,大风鼓起了他的衣衫,他用新兵的姿态给这个军阶小自己很多的驾驶员敬了个不算标准、甚至略带顽皮的礼,然后用指尖在苏朝宇手心轻轻点了三下。
    两个身影飞速坠下稀薄的云层,却半天没有分开,攥着的手像新生儿赖以生存的脐带,紧紧相连。十几秒后,两朵小巧的迷彩伞花绽开,一阵风过,其中一朵便飘飘忽忽地远去了。
    江扬在一片眩晕以后真的大头朝下挂在了一棵枝桠茂密却不知道品种的树上,有只幼猴蹲在叶片后面呲牙望着他。血液飞速涌向大脑之前,他从腰间解下军刀,奋力挺身切割绳索。
    隆隆声越来越远,江扬几步攀上树顶,决定跟驾驶员表示安全,这架特意为任务打造的隐形高性能直升飞机已经重新升到了其他直升机无法触及的高度,并且准备掉头远去。突然,一条黑线从远处云层里冲过来,接着又有三条从近处山拗里的不同方向轻巧腾起,还没等江扬掩藏自己,四条黑线便扭成了一股,高速冲破云层,很快的,轰然的爆炸声后,刚才还盘旋着的飞机变成了巨大的火球,礼花弹似的碎片拖着灰色的尾烟飘摇而下。
    quot;指挥官的生还率百分之四点三五,quot;最终报告上这样写着,quot;副手及其余辅助人员生还率为二乘以十的负四次方,在测评有效范围内可以忽略不计。quot;江扬一阵胸闷,再抬头的时候,一架类似型号的飞机拉了个侧滚飞过,撒下一片水花。只不到二十秒,湛蓝的天空重新发出了秋天应有的那种无辜的光彩,根本看不出任何战斗的痕迹。
    脸上冰凉的,江扬抬手抹去面颊上的水花。注目礼一分钟后,上午十点十五分,他纵身跳入森林中。
    特克斯
    下午四点的时候,脱去戎装和装备後换上了普通衣物的年轻人江扬终於在马不停蹄的寻找和跋涉後,看见一片小小的村落。他温文尔雅却大方的问路打动了路边汲水的女孩子,因而得到了一顿不算丰盛但是很美味的午餐。
    只可惜,他和苏朝宇走散了。在跳伞之後,江扬确定他的目力所及范围里,没有任何其他一顶降落伞;为了避免迷路,他在时间和体力许可的范围内搜寻了森林,一无所获。路易斯遇难的事实告诉他,海神殿的势力范围内,自己是个打著quot;质量检查通过quot;戳的标准祭品,而苏朝宇浑身上下都贴满了quot;必死无疑quot;的价签。那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无辜者的想法萎靡下去,江扬在森林里愤然踹断了一株小树後,发热的头脑才告诉他,如果苏朝宇真的已经死了,那麽,前进就变得越发有必要
    ──毁掉自己真爱和全部生命的波塞冬,他咬牙切齿地想著,我要你拿命偿还。
    夜幕降临的时候,江扬终於抵达了边境线上、海神殿势力范围内最大的镇子特克斯。一些面目表情麻木的人在朦胧的夜色里匆匆走过没有什麽车辆的路口,手里拿著从内陆运来、已经不甚新鲜的蔬菜和刚屠宰後割下来的肉。江扬倚在路灯柱子上,打量这个陌生而诡异的城市,和城市里看不出幸福与否的百姓。
    朝宇,他轻声在心底呼唤,并且在路灯的光线里摘下戒指,一点点触摸那行凹陷的quot;
    苏朝宇quot;,然後像真的在吻情人似的,极认真地吻了吻他们的戒指。他被告知这一对戒指经过最灵验的神祷师祝福,可以像双胞胎互相感应一样汲取对方的温度,哪怕相隔千山万水。都是假的,现在仅仅隔著几座山,就已经无法得知对方的生死,江扬苦笑了一下,如果像苏暮宇一样,失踪十四年,死在何方都不知道,苏朝宇又如何感应呢?
    你还活著麽,朝宇?
    他把失去了体温的戒指重新戴好,向最近的一家饭馆走去。
    特克斯是靠低价进口邻国的原材料後加工出口而红火起来的边境贸易城市,但是由於地处山区,始终无法畅通商路,因此看起来还是略显原始。海神殿的势力最初触及这里,是因为它便利的出国条件:邻国是经济弱国、军事小国和资源大国,因此得到了格外优待的海关条件,短期的经贸活动和旅游甚至不必签证。
    对於海神殿这样的组织来说,就仿佛国家默许了毒品进出口一样,行事简直方便到了不用动脑的地步。特克斯人口不算稠密,但是比起它所拥有的工商业、贸易活动来说,依旧显得多了些,於是总有一部分想赚钱的失业人口愿意从事这些不出事万利、一出事枪毙的非法行为,但是由於出国条件的隐性漏洞,海神殿在特克斯的买卖几乎从没有失手过,偶尔装在口袋里过境的药粉洒落出来,买通的海关人员甚至会默许那是便携装的面粉而已──恶性循环下,海神殿就在特克斯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培养了一批忠诚的手下,常年寻觅新血,壮大组织。
    他们挑人的方法很特殊,都是单独行动,目标瞄准刚到此处的外地年青人和刚刚失业的本地孩子,通过交朋友的方式得到信任,继而介绍工作给他们,当然,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从抄写、送牛奶到超市货架管理、清扫道路,应有尽有。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後,再挑选合适的人,发展为组织新血。由於这些人会得到高额报酬,海神殿最初呈现的面目也不是恐怖组织而是跨国集团,因此特克斯的一批年轻人以加入海神殿为荣,并乐此不疲,弄得在年度会议上,海神殿的人事负责人不得不真心承认,特克斯来的年轻人,为quot;寄居蟹小分队quot;提供了最强有力的战斗力和核心凝聚力。
    於是,像江扬这样的年轻人,一副文弱不禁锻炼的长相,涉世不深的行为举止,自然很快就被盯上了。一个叫布拉提的中年大叔免费提供了一份在酒吧洗杯子的工作给他,让他跟其他夥计睡在客房里,并且在一周以後就许诺,如果quot;诚实又勤快、可靠的quot;江扬肯干,就可以先给他5000块*货,做点儿小买卖。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得顺利,江扬很快就从酒吧杂务的工作里跳脱出来,成功为布拉提赚到了1700块钱,并且带回了其他三个年轻人。接下来的两周内,虽然没有见到苏朝宇,但是江扬对整个行动的进度还是十分满意的,他已经见到了特克斯quot;寄居蟹小分队quot;的新人招募总负责人,并且被对方拍了肩膀,称他为quot;有出息的孩子quot;。
    如果只是普通的行动,江扬一定会在梦里都笑出来:这样不严密的组织和都是漏洞的招募过程下,混入内部实在太容易了──但是,由於近一个月都没有看见自己海蓝色头发的情人,江扬几乎养成了失眠的习惯,每天夜里都只能浅眠四、五个小时。他时刻留心著所有成员的谈话,却丝毫没有听见关於苏朝宇的任何消息。
    有时候,为了强迫自己入睡,顶著大黑眼圈的江扬便摘下戒指,不断让自己想象苏朝宇已经死亡的场景──但是想著想著,强迫就变成了真真正正的担心,他总会紧紧闭著眼睛,用指尖的触觉去读戒指内侧的文字。苏──朝──宇──江扬熟悉每一个起伏笔划,就仿佛熟悉苏朝宇柔软的背脊和骨骼。想念和刻骨的担忧终於在十月来临的时候到达了顶峰,江扬觉得,如果过了生存法则规定的45天安全期,他就真的可以替海神殿宣判苏朝宇的死刑了。
    这种情绪使得他接到quot;寄居蟹小分队quot;特克斯总部邀请他去面试的通知时,都没有表现出特克斯年轻人应有的激动。第二天,当他七拐八绕地到了那座看似简陋、实际上有个大院子的私人住宅里时,院子里至少有50个年龄相近的人,甚至有七八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
    角落里,有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和自己身份差不多,也是广受欢迎、被小头目宠爱的类型,一头乌黑的短发显得非常精神,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华贵,但是很合身──尤其是他长腿宽肩的身材,引得那几个女孩子围绕在他身边,久久不离开。
    牵挂
    江扬正在寻思要不要和这个其他区域的红人套套近乎的时候,那个年轻人转过身子来,冲着在他后背挠痒的小姑娘温柔一笑。江扬几乎大声吼出来:quot;为什么把头发染成这么闷的颜色?quot;他的情人,正在用那双全世界绝对没有替代品的海蓝色眼睛和柔和凝视,回绝那个女孩子诱人的挑逗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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