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倒教萧玉琮看不出他是当真不通人情世故,抑或装傻充愣。
当今陛下有五日之限,五日以后,若是叶文卿没有审出个所以然来,定会拿他是问。可是,叶文卿偏生不急,稳坐在案桌前,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翻阅案卷。
转眼之间,红日西沉,窗外云霞似火,天际恰有两行归雁鸣啼回巢,美景正如山水画卷。只可惜,伏案埋首之人难有闲心欣赏,案卷连篇累牍,看得人头昏脑涨。
叶文卿却不敢稍稍松懈,晋安王世子将如此冗长繁杂的文书送来,难道当真只是存了刁之心?
如若想藏住一颗金石,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将它投入无数黄铜里,形如大海捞针,即便放在眼前,也因眼花缭乱而挑不出。
“还真是个实心眼儿的。”掌灯时分,萧玉琮站在窗外窥视良久,心道谅他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者,即便他有火眼金睛的本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一名朝中/无人的小小尚书郎,焉有捅破天的胆子?
一晃三日过去,叶文卿沉浸于卷宗之内,似乎毫无头绪,而追查三名主犯一事也毫无进展。就在萧玉山都以为案子进入僵局,叶文卿难担重任之时,忽得秘报,萧山矿场一案应是另有隐情。
萧玉山听闻此事,灼灼眸光都暗了三分,犹如感知到风雨将至。只不知,这骤来的风雨,将倾覆哪一艘船只?
事情果真不出萧玉山所料,风雨的确如约而至。可又出乎众人所想,因为这一回,风波席卷之人,竟是尚书郎叶文卿。
不出半日,尚书郎遭歹人推入深山一事便已传遍京畿,可恨凶手无踪,有心追查也无处着手。
一时之间,将阳城内流言四起,说的多是“朝中无人不当官”、“寒门贵子难出头”。
不想第一步棋尚未落子,便已赔付了人命,萧玉山有心抑制权贵士族,怎容得如此流言纷起流窜?他当即下令寻找叶文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者,还要捉拿嫌犯,必要将其中隐情查个水落石出。
第6章
六、伴君如伴虎 (下)
将阳城里风波滔天,将阳城外却安宁如世外桃源,晨钟暮鼓,一如往昔。
晨钟悠长,将沉眠的山鸟唤醒,略过树梢飞入云间。迷蒙山雾间,身着灰蓝布袍的道士提了木桶与扁担,下山提水。
储栖云终年如此,不问春夏秋冬,不管风雨飘雪,每日清晨必往山下提两桶清泉水,为师傅苍阳道人煮茶。此泉名为“忘忧”,甘冽清甜,委实与别处的不同。
昨日一夜春雨忽至,如今风雨虽已停歇,可山路依然湿滑着,踩得储栖云满鞋泥泞,连布袍衣角也站了泥点子。今日的晨雾格外浓,笼罩在蜿蜒山路间,直至山下也不见淡去。
饮下忘忧泉水能否忘忧,储栖云不得而知,但就眼下而言,怕是有人要无比忧戚了——
忘忧泉里,漂着一角红黑相间的官袍,等到储栖云扒开河边半人高的杂草,定睛一看,竟是个男人!
不知此人是是死是活,也不知为何漂流至此,储栖云来不及细想,顾不得清早春寒,脱了外袍便跳下水救人。
“文官……”自先帝当储栖云为太子命中“贵人”之时,他便有许多机会出入宫闱,断不会认错官袍。
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纵使虚鹤观青墙再高,也挡不住将阳城内的风言风语。不消得片刻思忖,储栖云就已猜到几分隐情,当即拽下昏迷之人的袍服,再将那灰蓝道袍给他裹上,一路背上虚鹤观去。
常言道医同源,储栖云虽不精通歧黄之术,却也会看些小灾小病。他将人背回观里,又不敢声张,只道是偶然救得的溺水村民,喂几剂药便好,无须劳烦师傅亲自看诊。
好在此人命中不该有此一劫,储栖云给他灌了三次药,还当真就给救回来了。
病榻上,叶文卿虽已睁开双眼,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连骨节都似裂开:“我……”嗓子里都好似吞过火炭,才说出一个字,便刀割似的疼。
储栖云赶忙将人按回床榻,拿温水给他润喉:“命是保住了,病却未好,你躺着为妙。”
一口气饮尽杯中水,喉咙才略略好受些,叶文卿清了嗓子,低声问道:“你是何人?”
“你的救命恩人。”说罢此话,储栖云蓦然轻笑,眼中似落进星辰,“你们皇帝陛下的命中贵人。”
叶文卿本不曾自报家门,眼前男人虽也未点明,却又主动提及当今陛下,言下之意俨然是已知晓他的来历。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人,戒心格外重些,顿时警铃大作。
听得此话,叶文卿只以为他居心叵测,纵使此刻病弱,神情也愈发冷厉起来:“你究竟是何人?我现下身在何处?”
“你现下身处东离山上虚鹤观,贫道乃观中无名小卒。”储栖云笑容依旧,说话间又多了几分谐谑之意。
“叶文卿大人,你便在此好生将养,贫道断言,歹人断不会到此地行凶。”
叶文卿本已戒心稍减,却又听储栖云直言点破自己遭人暗害一事,顿时眉眼一凛,冷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大人不会当真以为,虚鹤观一道青墙能阻隔外头的风起云涌?”说话间,储栖云言辞间谐谑意味更胜方才,“还请叶大人将一整颗心放回肚子里去,贫道可不是那贼人,更不敢忤逆当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