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跟昨晚梦到的一模一样,像深潭里的黑石子,凉冰冰的,激得人心里一颤。
顾珩被突如其来的重逢震惊得连呼吸都忘了,就这么呆呆地,仿佛掉进了他冰窟般的眼睛里。
“地上凉,快起来吧。”
顾珩一惊,窘迫地意识到自己此刻难看的姿势——还维持着捡笔的动作。
他赶忙起身,目光跟着已经从自己身旁走过去的那个人。
他长大了。
肩比以前更宽了,背却依旧直,穿着黑色皮衣和休闲裤,轻巧又熠熠生辉。
顾珩跌坐在办公椅里,耳朵里听见的是大家万口一辞对他的恭维和夸赞。
和被无限放大的他的声音,他的笑声。
“李老师,哈哈哈,是的是的,您是略有点发福,不过也还好,太劳累了吧?”
“太忙了,这才有时间回来,给各位老师道个歉。”
“听说王主任搬到这边来了,是吗?”
“哦,在楼上啊,那我先走一步,校领导那边报个到,你们忙。”
顾珩见他要走了,赶紧埋下头,等人经过身旁,深吸了一口气,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叫了一声,
“小远……”
那人却听见了,脚步一顿,坦然地回头,“顾老师,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珩一愣,拘谨地站起来,斟酌着开口道:“工作还好吗?”
手指紧紧按着办公椅的靠背,指甲扣进海绵深处。
那人上下瞟了眼,把顾珩的小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撇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顾珩觉得自己仿佛赤/身被人看穿了一样难受,巨大的羞耻和紧张使他头低得更狠了。
“工作挺好的,谢谢顾老师关心。”
顾珩终于要忍不住了,那人的不在意让他酸楚得透不过气。
他轻轻吸气,眼前的视线被温热的液体挡住,越来越模糊了,匆忙说了句“那就好”,赶紧坐了下来,听着办公室里笑声响彻,人人高兴快活,聊不完的话题,叙不完的旧,唯独自己居然在哭。
太没用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离自己远去,和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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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一个平凡无奇的开始。
七年前,路口的梧桐树正枝繁叶茂,满是绿荫,那人就出现了,从花坛的草丛里,一下跌进了顾珩的人生。
顾珩一个急刹车,带着满面的惊慌失措。
“顾老师。”
“抱歉,我速度太快了。”顾珩跨下车,上前问道:“要不要紧?”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顾珩总认为那人是故意的,好好走路,怎么会从草丛里栽下来?
对于这种理论那人也不服气,每每都要跟顾珩争论,不要脸地说这是上天的安排。
“我没事,你有事没有?”那个人声音很稳,站直了比顾珩要高一个头,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衣,头发是清爽的黑,眉眼也黑得发亮。
顾珩松了口气,摆摆手道:“我没关系的。”
那人的嘴角勾起来,轻描淡写道:“我也去办公楼,一块走吧。”
说罢上前主动推起顾珩的自行车,动作自然得就像之前排练过一样。
“哦,好的。”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恍惚了一秒,但对于学生的好意顾珩一向是礼貌接受。
只是实在想不起来见过这个人,对于他叫自己顾老师,而自己却不知道他的名字而有点尴尬。
“你叫什么?”
“刘远。”
顾珩在心里默默筛选了一遍,还是没印象。
“你是哪个系的?”
“雕塑。去年军训的时候在报告厅听过你的演讲,云的观测。四十分钟。”
“哦,这样啊。”记得那么清楚,顾珩更惭愧了。去年团里那边让自己在报告厅给新生做了个科普小演讲,算是军训动员无聊大会上的一个插曲。
“雕塑是个体力活,好在你们上课的地方环境很不错。”
一路上顾珩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这个叫刘远的聊着,春天刚过,校园里的小风吹得很舒服,还有人帮自己推着自行车,导致顾珩对这个个子很高的学生第一印象还不错。
“我听过你的课。”刘远突然话锋一转,转头看向顾珩。
“哦?是吗?”顾珩和他目光对接,“什么时候?”
“其实,我大一的时候……”
“顾老师早啊!”后头突然冒出来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学生,一下就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