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却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面带悲戚,并无言语,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立后不过一日有余,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皇后佟佳氏还是走了。
康熙对这个皇后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吩咐朝廷内外着衣素缟,哭灵三日,自己也缀朝五天,亲奉梓棺到朝阳门外。
胤禛坚持要守灵,不离半步,连晚上也守着,谁也劝不住,消息传到康熙那里,他觉得这个儿子情深意重,便吩咐其他人不要阻拦,只须小心照看。
七月的夜晚并没有白天那么闷热,习习凉风自四面八方拂来,却吹不动那低沉的心情。
高明在前面提着灯笼,步伐不疾不徐,那灯笼辉映着夜晚的紫禁城,显出几分凄清。
因着佟皇后大丧的缘故,这几日宫内的气氛都有点沉滞,康熙心情不好,众人都提着一颗心,连朝堂上以往无风也要兴起三尺浪的御史们,也老老实实安静了几天。
穿过重重宫阙,胤禩来到景阳宫前。
宫门因着佟皇后停灵的缘故大开着,一眼便可看到里面的情形。
梓棺前跪了个人,低垂着头,身着缟素,背对着他。
胤禩叹了口气,跨进门,轻轻喊了一声:“四哥。”
依偎
听到胤禩的声音,胤禛动了动,却没有转头。
跪着的身体挺直了腰板,像极一尊雕像。
在很多年以后,胤禛的发妻乌喇那拉氏去世的时候,胤禩已经看不出他的情绪起伏,但是现在,这个四哥还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脸上带着悲伤,眼睛残留着哭过之后的红肿。
胤禩走过去,在他旁边跪下。
“佟额娘很疼我,虽然她不是亲生额娘,但我宁愿她是……”声音越来越低,胤禛垂下头去,声音嘶哑。
“佟娘娘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是个很好的额娘。”胤禩道,“你该喝点水,或者吃点饭。”
胤禛摇摇头。“我吃不下。”
“你若不吃,佟娘娘在天有灵,怎么会安心,她无非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活出个样子来。”胤禩知道他对佟佳氏的感情极深,从小没有受过生母疼爱的胤禛,把佟佳氏当成自己的母亲,一腔孺慕之思都倾注在她身上,以至于后来跟生母的关系越来越坏,这也是其中一个隐因————德妃其实很厌恶这个抢走了自己儿子的女人。
胤禛低头不语,良久,才打开胤禩进来时提过来的食盒,端起里面一碗小米粥喝了几口。
胤禩点点头:“这便对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为佟娘娘守灵。”
纵是胤禛再伤心,也被他逗得不由嘴角扯起。“你才八岁,说话跟小老头似的,我才是你哥哥。”
胤禩望着他,实在无法将眼前待自己至亲至善的胤禛,与日后迫他至深的雍正皇帝联系起来。
“你怎么了,怎的发起呆来?”
胤禩回过神,勉强笑道:“我看四哥这几天憔悴了不少。”
胤禛被他一句话又牵起伤心的情绪,低声道:“我日后,便没有额娘了……”
话未落音,就被胤禩捂住嘴巴。
“四哥有额娘,四哥的额娘就是德妃娘娘,皇宫内外到处都是耳朵,以后莫要胡说了。”
胤禛看着胤禩肃然的神色,心底涌起一股暖流,默默道:佟额娘,你放心吧,这宫里不是没有人关心我的,我一定会像答应你的那样,好好对待八弟。
胤禩不是看不明白胤禛眼里的温暖,但他一直装作不明白,或者说,因着前生的纠缠,他一直想要避开这个人,奈何命运捉弄,自己醒来碰上的第一个兄弟,却偏偏是他。
如果他们这样交好下去,如果他不去争那个位置,那么他们的结局,是不是会有所改变?
胤禩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却都无果,便也不再去想,顺其自然,慢慢地反而愈发淡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
无论如何,这辈子小心翼翼的性格,是改变不了了。胤禩暗自苦笑。
胤禛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只以为他是累了,便道:“你先回去吧,不要在这里陪着我熬了。”
胤禩确实挺累的,但他却想多待一会,也好在这个四哥心中加加分。
然而这个身体终究还小,不一会便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胤禛看着歪在他身上的人,不由好气又好笑。
让他去休息偏不听,结果在这里睡着,自己身上倒像多了个沙包,凭空增加负担。
想归想,终究没有推开他,只任着对方靠在这里身上。
七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但胤禩身上的体温,却透过衣服传递过来,让他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仿佛连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孝期既过,宫内各处都恢复秩序。
无论谁不在了,日子都要继续过下去,也许除了胤禛,所有人都渐渐淡忘了佟皇后的死。
胤禩自从上次落水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太子。
他知道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事情,虽然事后故作无知躲过一劫,但难免太子哪天突然想起来,趁着康熙不在的时候,找个由头让他消失,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据他所知,皇阿玛所出的这么多儿子中,能最后存活下来的,不过二十四个,其余那些,或者幼年夭折,或者急病而亡,至于是不是真的生病,或者因为什么生病,就不得而知了。
外人往往只看到皇宫的金碧辉煌,连那些八旗的秀女,也削尖脑袋想被年华正盛的皇帝看上,希望能封上个妃位,殊不知荣华富贵的同时,往往是万丈深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始终要来。
这一天胤禩下了学,碰上被各自被嬷嬷带着的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