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从不知道贯来内敛稳重的他说起狠话来竟是如此伤人,话里行间,无不字字如针,戳向他的心口。
只是他没法生气,也无气可生,被那话噎了半晌,只余苦笑。
“朝中的事你无须费心,弘晖也已十四了,早该学着处理政务,有佟国维和张廷玉一干老臣在,出不了什么事的,但凡有些大事的,也会快马送到这里来给朕,你且安心歇息,等眼疾好了,我便陪你走遍江南。”
“若是好不了呢?”
胤禛的手一抖,强作无事般笑道:“那大夫据说医术极高,想必大有希望。”
“眼伤尚且可治,心伤又该如何?”胤禩面色平静,话语却毫不留情,一反平日隐忍,均是一针见血,咄咄逼人。
身旁陡然沉默下来,良久,他方感觉到身上被盖了一层薄被。
那人轻轻道:“睡一会儿罢。”
胤禩听出他语气中的叹息惆怅,不由一怔,接下去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加之先前喝下的药里有些安神的成分,不多一会,他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人事不知。
胤禛轻轻勾住他的手,温暖熟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年轻时他曾心心念念坐上那把椅子,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等真的得到了,才发现这滋味原来并不如想象之中那么好,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纵有生母兄弟妻子儿女,对着自己不是冷言冷语,就是三跪九叩,战战兢兢,每日批阅奏折通宵达旦,刚歇下不过三四个时辰,又得起身早朝,他既不是好逸恶劳之君,也非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要说手握生杀大权,可上头还有老天爷,古往今来,又真有哪个皇帝万岁万万岁了?
先帝在位数十年,可谓享尽人间极致的富贵,后宫天香国色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可这又如何,他还记得当时跪在病榻前,瞧见老父空寂茫然的眼神。一个顷刻间便能翻云覆雨的帝王,何至于有这样不快活的神情,那会儿他只以为帝王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现在回想起来,却忽然有些明白,兴许他这一生,什么都唾手可得,太容易得到,所以也从未珍惜,而许多人的曲意逢迎谦卑讨好,也是因着他的身份,他虽然能力卓绝,一生政绩堪称斐然,可他却寂寞。
所以纵然是帝王,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譬如现在。
他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从没有说过那句话,恨不得这人的眼睛从未受伤。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如这般静静地守在他身旁。
笑意忽然在唇间轻轻漾开,带了些许轻快。
是了,他看不见又如何,自己当他一辈子的眼睛,末了奈何桥边,还要与他约定下辈子。
他是男是女,是兄弟或旁人,自己全不在乎。
胤禩,这一辈子,就陪我走下去,好不好。
好不好。
趁着那人沉睡之际,仿佛要确认一般,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若是旁人见到平素冷峻不苟言笑的帝王作出如斯举动,怕要惊悚万分,可此时胤禛低下头,神色却无比认真。
胤禩醒来的时候,发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也不知做了什么梦,一觉醒来,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右手还紧紧抓着那人的手不放。
赶紧松开,一边撑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