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逍什么也没说,端起棋案旁的酒杯尝了一口:
“酒不错,我走了,不用送。”
这一刻终于来临。
叶危没有起身,他看见施逍走出观雪亭,一步一步,走远、走远,远到看不见。仿佛初见时那般,整个人都宛如一段雪气,秀口一张,便飘袅而上,归为茫茫大道。
施逍还是走到了他的尽头。
在这世间无所爱之人,亦无所求之事,无可依恋亦无所归处,便超脱三界之外,跳出六道轮回,化神归为天地,从此,三千世界,无处不有我,三千世界,又无处有我。
修有情道,比修无情道,更冷,尝遍情,比不尝,更苦。
走到最后,是有情人,最先化了神。
叶危坐不住了,他冲出观雪亭,顺着山坡往下找,看见一片清浅湖水绿,他追上去,喊名字:
“施仙仙、
“施仙儿、
“施逍——!”
只看到满山风雪,无人应答。
白雪里,一片如雾如水的纱衣,飘飘渺渺,空空荡荡,
施逍化神了。
这一年,离他与施逍初见时,正好九十七年整。
从那之后,下雪天,叶危便会摆上棋局,静坐一会,仿佛会有风雪提着酒来,笑着拈起几粒黑子。
飘飘风雪,大道终孤。
当时,叶危叶危正在领兵攻打二重天,三重天已在他掌控之中,仙门百家的家主逃了,但很多文卷秘宗没有带走,叶危派人进入施家,调出施逍的文卷,重新查当年跳天庭的真相。
文卷上没有太多秘密,但却清楚着写着一句话:施逍,是水灵根。
而且是天赋异禀、天纵奇才的水平。
同时,施逍的法术能力并不是冰系,而是纯正的水系,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那一年,已然长大的叶危看着那一卷文宗,忽然间,想明白了当年很多事。
为何能够飞升的施逍,在道渊阁留级三年。
为何进木灵院,为何怎么都不肯与他比试。
而不与他比试的施逍,却在他每一场比试,都到场,聚精会神地看他和别人比试。
叶危想到当年他在道渊阁执行的那一次极危之地的任务,队里有两个人反水,差点害他回不来,那两人便是水灵根。
水克火。
但由于法术是冰系,火克冰,让他逃过一劫。
如果,当时,挡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是施逍呢?
是一位潜藏多年的水灵根天才,如果是这样,当年,他还能平安回来吗?
那一次任务,就是施家对他的暗杀。准备将他除掉,为以后争帝位作准备。
而施逍就是施家培养的棋子。
施逍在道渊阁的留级三年,就是在等他出现。
叶危想到了施逍给他的时间,九十七年,不禁一笑,原来那三年是扣在了这里。
施逍按施家之令,假装进入木灵院,由于他本人并没有木灵根,平常都靠装,所以成天散漫,成绩很差,作业不做,比赛不去,不与任何人比试。
但叶危的比赛每场必来,研究他的招式、习惯,为以后作准备。
不过叶危相信,施逍本人从没在做那个准备,他那么不拘束缚的一个人,连生老病死都要跳脱出来,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仙门施家束住。
施逍假意听从施家的吩咐,多年潜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终于机会来了!施家派他去极危之地暗杀叶危,然而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施逍就装出至情至性有情道,当场跳天庭。
施逍修有情道,众人都知道,至情至性之人,干出什么都不奇怪,没人猜疑。而施家打落牙齿和血吞,只好临时派人上,但不是多年培养的棋子,一点也不顺手,被叶危干掉,任务失败,叶危全身而退。
仙山雪中,叶危在军帐里端看文卷,释然一笑。
他以前很不服施逍下棋赢他。
现在彻底服了,早在他还沉迷在追求第一、追求输赢的学生时代,施逍就已经成为了一枚棋子,站在了波诡云谲政斗漩涡中。
他悟出了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赶在棋手动手之前,抢先跳出了棋盘之外。
毕业之后,他们都以为施逍跳天庭,追求真爱,逍遥人间去了。
直到今时今刻,叶危才彻底看明白。
施逍的走,意味着从今往后他通往王座的路,永远不会再有一位水灵根的天才少年。
叶危对着棋盘,重新倒了一杯酒,端起来,举向苍茫天地。
杯子碰着雪花,花化作水。
有路过的鬼兵好奇天王殿下这是在干嘛?
叶危笑着答:
“敬风雪。”
此时此刻,叶危坐在空无一人的石桌棋案旁,风过树影簌簌,施逍化神之后,他心中总是结着一个结,每次看到晏临,他就不由得想到施逍化神的时刻。
晏临很可能也会有化天道的那一天,一身鲜活尽数消泯,只留下空荡荡的白袖衣。
叶危很想把晏临一身神力都摁死在怀里,从此只要当一个没什么大用的可爱弟弟就好了。然而他越是这样想,晏临的神力就涨的越快、身量拔的越高。
在他找回来的记忆里,晏临开了第二重神力,一念生死,长得很高,分明是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