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薛遥在这个村子里养伤已经两月有余。头一个月里他只能日日卧床,近些日子以来他总算可以下床走动走动。
刚能下地的那几日男子就带着薛遥在村里溜达了几圈。此处果真是民风开放,村民热情地薛遥有些难以招架。学堂里的孩子们看新鲜似的一个个往他身上窜,压得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薛遥差点又重新躺回去。村里最美的一枝花徐寡妇欲留薛遥家中喝酒,薛遥酒瘾上头差点一口答应,被救命恩人架了回去。
“瞧你一个正正经经的年轻人,怎能如此色令智昏。”两人慢悠悠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男子提着许屠户给的半斤猪肉,他边走边数落道:“就阁下您现在这幅尊容,可以饮酒吗?”
薛遥不以为然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绷带,挑挑拣拣地提了一些当年勇,一路大放了一通厥词。
回来之后薛遥又大病了一场,高烧了数十天不止。几天村里人都以为他前几天是回光返照,每天都有人赶来书生家想送他最后一程。谁知没过几天,薛遥又生龙活虎地大好起来。
这天薛遥正在廊下坐着,手里拢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得顺着小鸟头顶稀疏的鸟毛,百般聊来之际他瞧见远处有人拖着长长的倒影逆着光走来。那人没款没形的背着一只破竹篓,身边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毛孩子。
薛遥轻轻在鸟腿弹了一下,鸟儿便扑棱着翅膀从他掌心飞走了。
“蠃鱼是什么呀?蠃鱼就是一种鱼,长着鸟的翅膀,爱吃黄贝。它出现的地方就会闹水患。”薛遥听见那人正在耐心地回答孩子们七嘴八舌的问题,满嘴的胡说八道。
“穷奇长什么样呀,我得好好想想。”男子走得近了,他看见廊下坐着的薛遥,便拍了拍一个扒拉着他的腿企图往他身上爬的男孩说道:“穷奇我可没见过,走,问你们薛四叔去,他城里来的,见多识广。”
一群泥孩子得了男子的令,一窝蜂地朝薛遥涌来。
薛遥,京城人士,在家中排行第四,化名薛四。
“穷奇啊…”薛遥懒洋洋地站起来,没骨头似的一晃三摇:“穷奇就是一种长得像牛的凶兽,浑身长满尖刺,最喜欢吃小孩。特别喜欢吃像你们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孩,先吃腿,再吃肘子,最后再掏心,一次吃不完还要挂在树上…”
薛遥越说越离谱,吓得一干毛孩子瞬间变了脸色。
“差不多点得了。”男子进屋放好东西又来到廊下,出来的时候他的手中端着一个篮子,篮里装着黄澄澄的杏:“你这人怎么比我还爱信口开河呢。”
薛遥转头看向男子,那时他嘴角的笑尚未隐去,就这么站没站相地迎着夕阳立着,笑意消融了他的棱角,锋利的五官在晚霞下显得很柔和。
那男子——也就是林晋桓心里一悸,心道:好险,差点给这祸害晃了眼。
“散了散了孩子们。”林晋桓撇开视线,给小孩一人分了颗杏子:“你们薛四叔要换药了。”说着顺手把杏子递到薛遥嘴边,薛遥嫌弃地转开了头。林晋桓拈着杏的手不以为意地转了个弯,将杏子塞进自己嘴里。
“嘴里没一句实话,净挑嘴又不干活,我怕不是捡回了一个祖宗。”林晋桓嘴里吃着酸甜的杏子,心里开始编排起薛遥。
薛遥的伤断断续续地治了两个多月,林晋桓的医术稀疏平常,下手也没轻没重,刚把薛遥捡回来的时候本着不治就死治不好大不了也是死的态度胡乱治了一通。不知是薛遥命硬还是上天垂怜,竟真的把他的命捡回来了。这方圆百里唯一的赤脚大夫就这么毫无章法地大显了两个月的神通,居然把薛遥的伤治好了大概。
眼下除了薛遥的左手的断骨处不大灵便,只留腹部的一道刀伤。由于那伤口过深,如今还时常崩裂。
“又出血了。”两人来到屋里坐下,林晋桓一边拆着绷带一边说:“您这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人家下这么重的手。”林晋桓说着把沾血的绷带扔在一边,细细地往伤口上铺上药:“再使劲儿些,您老直接断成两截,往土里一埋了事,也省得我费这些劲儿了。”
“你这大夫怎么不盼点病人好呢。”薛遥有些忍无可忍地睁开了半闭的眼:“干活都堵不上你的乌鸦嘴。”
“早知道你这么不是个东西,我才不要救你。”林晋桓嘴上虽这么说,手上却细致地圈着绷带。他的脑袋凑得有些近,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薛遥的小腹上,薛遥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身体。
“伤是无碍,就是这毒……”林晋桓自小其实有一些晕血,他捏着鼻子替薛遥换好了药,眼不见为净地转身收拾他的药箱。
“死不了。”薛遥满不在乎地拢起衣袍。
“这毕竟是经年之毒,短时间倒是无碍。只是再这么放任下去,轻则肾精不足,重则精冷不育,五更泄泻。”林晋桓一本正经地说道,真事似的。
薛遥一记眼刀刮在林晋桓脸上,林晋桓感受到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连忙从善如流地改口:“刚刚我是乱说的,肾精倒不会不足,最多就是武功尽废,筋脉枯竭而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人固有一死,您且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