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夫妇男方姓秦,家在邻县,跟柳家隔了有二百多公里,依现有道路情况,就算有车也是段不轻松的路程。女人姓严,娘家在离小潭村不远的大坝村,中间隔了个县城和两个村,三十里地的样子。
那严小玲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一枝花,十五六岁就开始有人家惦记,可她自认长得好,不愿屈就在乡下,一直和几个下乡的知识青年打得火热。结果77年后,人陆续回了城找更有共同语言的城里妹子,左右逢源的严小玲一下成了孤家寡人。
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看24成老姑娘了,严小玲和父母都急得不行。老两口顾不得面子,四处打听合适的人家。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远房亲戚带了话来,说厂里有个男的,长得周正,人也勤快,就是年纪大了些,三十多了,去年刚死了媳妇儿,家里还有个老娘和俩闺女,问她要不要看看。
严小玲想着虽是二婚,好歹算是嫁进了城里,后妈就后妈呗,再磨蹭下去,就只能给村里那些泥猴儿当后妈了,便应承了下来。
到了城里,严小玲满意得不行,比起乡下天不亮就得起来喂牲口,顶着太阳汗流浃背在地里忙活,带带孩子做做家务的日子实在清闲。虽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但姑娘家给吃给穿就不吵不闹,省心得很。婆婆也是勤快人,并不难伺候。之后丈夫听她念叨无聊,就给她在厂里找了个临时工的活儿,手里有了钱,还能时不时接济下娘家。
可这种好日子在她肚子两年没一点动静后结束了,老太太成天指桑骂槐,念叨儿子不幸,娶了个不下蛋的鸡。别看老太太城里人,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思想一点不比乡下老太太轻。秦勇已经有两个女儿,之前老婆也是难产死的,确信不是自己的问题,对这不能生养的新媳妇儿也没了初时小意。
后不知从哪儿听来些严小玲跟那些知识青年不得不说的故事,心里更是疙瘩得不行。
老公和婆婆的不喜,让严小玲不得不打起小心,借口工作推给婆婆的家务全揽了回来,对婆婆孝顺,对丈夫体贴,对两个孩子也是无微不至,但到底缺了股气,总是风风火火的一个人一点点蔫儿了下来。
第二年年初知道自己怀孕时,那心情非用个词形容,就是扬眉吐气!老太太高兴,丈夫也高兴,之前家中阴霾一扫而空。老太太积极啊,都不用她说,里里外外活儿都给包了,不让她动一根手指头。后来发现媳妇嗜酸厉害,想着酸儿辣女,更是伺候殷勤,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结果没等孩子出世,老太太自己先在家倒了,送医院一查,心血管不太好啊,这段日子挺激动?再加上疲劳过度,想平平安安就好好静养吧。
家里多了个病号,严小玲也不好赖床上不动,但她这是头一胎,大意不得。所以老太太被闺女接去后,夫妻俩就把严老太太接了过来。严家明白,这一胎关系女儿在夫家地位,间接关系他们日子能否宽裕——这两年女儿寄来的钱可不老少——那是十分上心。
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吃饼难免掉芝麻,严小玲不到9个月就肚子痛是谁都没想到的,大半夜的,秦勇去姐姐家看老娘了,周围几家都在上夜班,家里只有孩子,老太太急得不行,让俩孩子出去找人,结果人还没找来,这边已经疼得不行了。
老太太一咬牙,自己烧了水给女儿接生了。
抱出一个瘦瘦弱弱的孩子时,一看是带把的,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正要说什么,就见女儿还在疼,一摸肚子,还有一个!但这个抱出来,老太太就乐不起来了,不男不女,妖孽啊!
秦勇回家时,天都没亮,三人不敢声张,就对外说生了个大胖小子,另一个却是由老太太抱着在秦家回来前回了乡下。孩子太小,水都喂不进去,老两口愁眉苦脸地合计,孩子是肯定不能要的,且这样子能不能养活都不好说。
附近都是知根知底的,扔村里被人看见了,指不定就有谁猜出来生事,必须送得远远的!于是老头胡乱挑了个方向跑了一整天,把孩子扔到了小潭村柳家地里。其实他本是想送门口去的,可这家的狗太厉害,听到点动静就嚷嚷,怕被人发现,只能随手一放,听天由命。
要说这事儿都过去十多年了,知情的四人也从不提起,秦家夫妇都快以为自己真的就这一个孩子。老太太疼孙子,看严小玲也顺眼,即便之后她再没有过孩子,有孙万事足的老太太也没说过什么。
秦勇能干,凭一手好活儿,一升再升,早不再是普通工人,工资也节节攀高。严小玲沾丈夫的光,前年也成了正式工,两个女儿听话,儿子聪明伶俐,老太太也身体不错,日子真是顺心得不行。
可就在这时,儿子忽然在体育课上晕倒了!夫妻俩火急火燎赶去医院,医生说,你们家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夫妻俩眼前一黑。
医生又说,放心,不是特别严重,可以手术治疗,夫妻俩猛松了口气,不严重就好。
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说,但是你家孩子血型有些特殊,手术虽然不复杂,风险也不大,但找不到输血者的话,这个手术是不能进行的,孩子只能先这么熬着……
待得知所谓特殊是全县甚至全省都不一定有适合儿子的血源,夫妻俩眼前又是一黑。
短短两分钟内心情云霄飞车似的忽上忽下让他们腿软了,扶着墙才走进儿子病房,之后几天,所有秦家和严家人都去医院做了配型,竟是无一人合适,包括秦家夫妇。
法乐氏四联症,不说后世,就是以那会儿眼光看来,也算不上绝症,手术治愈率极高,可到了秦家根这儿,却因没有合适的输血者,不得不将手术无限后推。
知道自己可能会死的秦家根同学情绪相当不好,本就不爱运动而显得安静的性子更加沉默,成日自己吓自己,本来挺好一孩子硬生生折腾出一脸病气,把秦家给吓得,赶忙送医院。
就算这时看病没后世那般贵得离谱,奈何秦家怕亏了孩子,什么有用没用的药都挑最好的拿,厂里不给报销就自己出钱。那些外国进口的药都是按粒卖的,大半年光景,孩子没见好,秦家那点底子却被掏了大半,想着那手术费用,老太太哭瞎了。
如此凄风惨雨时,严老太太忽然一拍大腿,问女儿,还记得当年扔掉的那个孩子不?
严小玲愣了愣,明白了老娘的意思,但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在想到孩子是被扔乡下地里时就熄灭了,摇头,那孩子估计早没了。
老太太当时没说什么,回老家后却立马让老伴儿去打探,严老头心里是不愿意的,觉得老伴儿想多了,孩子是他扔的,大冬天就那么放地里,能活才是奇了。
结果还真的奇了!那孩子真的没死!
夫妻俩一听那叫一个激动,问明白地方就走,秦老太太念叨什么也顾不得了。本来没想带儿子一起去,但那孩子听说自己在乡下还有个被扔掉的弟弟,非要跟着。
源于血缘中的兄弟亲情?你想多了,这只是一个被自己折腾了一年的孩子听闻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孩子,想去一睹为快,抒发怨气罢了。于是,秦家根同学这是扭曲了吗?
夫妻俩虽家中积蓄无多,但也不至于穷苦至此,穿一身旧衣,不过是为了博同情分,省得孩子仇视他们。
柳家有钱,但因之前说过的种种顾虑,柳家在小潭村和县城的住处都很简单,便是省城的居所也不过是买了上下两层打通。想领略这家豪富,还是去柳煦名下的那些园子庄子最好。加上柳家低调,本村人都不知道柳家底细,何况这都没怎么打探清楚就贸然跑来的一家三口?
秦家夫妇并不知道这两对老头老太太和柳煦的关系,进来问是因为走了半个村,就碰上这家门是开的。以为是普通庄户人家,心里颇有些不自知的高高在上,硬撑着跟两对老头老太太寒暄了会儿,想问出孩子下落。结果半天了也就知道那家主人开会去了,孩子出去玩了,不由郁闷。
为不再浪费时间,他们准备说下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让这家老人给传个话。结果没等说出目的,两孩子就过来了。
听了老头子的话,他们才知道,那个看着小些的孩子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而这几个老人竟是孩子的长辈,心中不由尴尬。
严小玲年轻时貌美,如今快40了,穿着一身旧衣,在同龄妇人中容貌也是拔尖的,可在看到柳煦时,还是生出了不确定。若非老人家亲口承认,真不敢相信这如画的人是自己和丈夫生的。
孩子身量不高,比秦家根还矮上一些,裹着件雪白的大衣——好吧,原谅严女士对披风的不熟悉——更显得小脸白nen,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能吸人似的。再看身边一脸病气的儿子,严小玲对秦家根更加心疼了。
镜头转回来,这边听到爆炸消息的两只反应却是一点都不爆炸,面露恍然地“哦”了一声,对视一眼,茫然道:“然后呢?”
然后呢?四位老人顿时失声,嘎巴着嘴不知该怎么接,对啊,然后呢?不对,重点不是然后,是这俩小崽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啊,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不是应该表现得各种挣扎,各种为难,各种抗拒痛苦的吗?这么淡定是为哪般啊!
相比起来,他们一听说二毛亲生父母找来,没问出什么就烦闷半天的行为是有多丢脸啊……
郁闷中的四老看向那一家三口,意思是让他们回答“然后呢”这个问题。
那对夫妇互看一眼,全不曾想到那孩子的反应会是这般无所谓,是的,无所谓,不在意,只当他们是陌生人,这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