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比赛输了就输了呗,你还惦记呐?!你这孩子就是心太重!别瞎琢磨了!”
王安是真以为萧羽这小孩儿还沉浸在全运会输球被领导骂了一顿的心理负担里。这孩子本来也就是省里的二号双打,就没打谱这俩娃能一路杀进八强,赢了是赚了,输了也不丢人。甭听那帮省体育局的领导瞎说八道,那帮人就知道管孩子们要成绩要成绩,他们对羽毛球懂个屁!
萧羽忍不住又问:“那程辉呢,他也进集训队了么?”
“程辉没有。这次就你一个!”
“他没进?那我跟谁搭档呢?”
萧羽是打男双的。程辉是他自从进省队以后,一直配对搭档的小孩。
王安呵斥道:“你这傻孩子!你甭这么积极地管别人,进去以后先练着呗。到时候教练觉得你跟谁合适配对儿,你就跟谁配对儿!你管程辉干嘛!”
“可是……哦……”
怎么能不管程辉呢。
萧羽知道程辉那小崽子跟他揣着一样的心思,每晚在铺上睡觉,翻身的时候都在念叨:什么时候有机会打进国家队呢,什么时候能出国打比赛呢……
程辉后来跟他前后脚退役了,日子过得也很不咋样。
退了役的没名气的省级运动员,没钱,没家底儿,没“关系”,没学历,也没文化。
俩人在一起分分合合得,颇纠缠了几年。有一次吵架动了手,打破了相。两个上了岁数的大老爷们儿,也没有了年轻时候你爱我我爱你海誓山盟的激情,互相就再也拉不下脸来讲和。之后程辉去南方哪个地方打工去了,这么多年,彻底失去了音信。
程辉,咳......
进国家队这么大的事儿,吵架动手的那些恩恩怨怨早抛到了脑后。这时候如果能跟程辉一起上北京,也不枉俩人当年青梅竹马一场,互相扶持着,鼓励着,埋头苦练了这么多年。
候车室里的大钟,指针指向正午。
满目的灰尘在阳光下旁若无人地跳舞。
萧羽在那一刻已经明白。
他重生了。
他回到了二十年前,曾经十九岁的青葱岁月。
如此骄矜奢侈地横摆在他眼前的,竟是一段本已经逝去的大好年华!
萧羽突然站起身来,两眼泛红,呼吸急促:“王指,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王安纳闷:“打什么电话,你早上不是刚从家里出来的么!你不是说你妈单位里请不出假来,所以不能来车站送你!”
“我,我得打电话,我真的要打电话。您有手机么,借我用一下!”萧羽下意识地摸自己后屁股兜,没摸到他需要的东西。
“手机?老子没有手机!”王安觉得这小孩今天绝对是发烧了,长这么大没去过北京么,至于么你,烧成了这副迷茫的样子!
对了,王安这人平日从来就不在兜里揣手机,最不喜欢那些高科技的花哩狐哨玩意儿。萧羽苦笑着晃了晃头,让教练帮他看着行李,奔出候车大厅,去寻找公用电话。
萧羽站在电话亭里,手发抖,胡乱拨了好几个号码。
第一次拨到的似乎是市粮食局的仓库,背景音儿里一片呐喊声:耗子!那儿有一只吃饱了撑得不能动的大耗子!快拿个脸盆来,把它给扣住,扣住!!!
第二次拨到了哪个医院的急诊科,护士尖利的嗓子喊:不是告诉你们了么,拿五千块钱押金来,没交押金我们医院没法救!不是我们不想救你,是我们科没那么多看病不交钱的名额来救你!你别再打来了!
第三次拨到了某民宅,一老太太慢条斯理地骂他:“小年轻,你安利传销的吧你?!饿可告诉你,饿滴儿子可是派出所滴!年轻轻的不学好,回头就去逮你们!”啪一声,狠狠地给他挂了。
裤兜里的硬币都快用光了,电话亭外已经有人在抡拳头砸玻璃,他第四次才终于拨对了号码。记了几十年的号码,应该就像石碑上的红字,牌匾上的烫金,镌刻在脑子里的,怎么竟然转眼间就忘掉了呢!
电话那头传来和和暖暖的声音:“喂?您是哪一位?”
是他妈妈。
“妈……”萧羽轻轻地喊出声,仿佛是怕吓坏了他老妈。
“呦,小羽?怎么啦,还没走么,火车都到点了吧!”
“嗯,马上,马上就要走了,想……”萧羽忽然鼻子酸了,“想听听您的声音。”
“唉,瞧你这孩子……呵呵,这还没走远呢就想你妈啦!”
“妈,我进国家队了。”
“嗯!”
“妈,我,我进国家队了,我进国家队了,我进国家队了呢……”
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豆子大的泪珠哗哗哗得,泄洪一般从眼眶中四散逃逸。萧羽死死地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想给妈妈争口气,想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不想让他妈妈在工厂里再被人指指点点:那谁,瞧见没,就那高个儿的女的,走路还扭胯、还特别爱穿短裤的,那短裤短得呦简直让人不好意思看她!她还没跟她们家老赵那口子结婚的时候,就带着个孩子……你还不知道么,还是个儿子呢,也不知道是谁家不要了的!……她那儿子是个打羽毛球的,后来也没啥出息,没打出啥名堂来,退役了没工作又考不上大学,在哪个卖球鞋和球鞋垫的厂子里头打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