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被噎住,掉转视线,不客气地说:“夏先生,你我阶层差得太远,价值观,对事物的认识也差得太远,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既不愿沾你的光,也不想承你的恩惠,更不想让自己为那点恩惠丧失自我。我想,我们实在不适合过从甚密。”
夏兆柏吁出一口气,说:“小逸,你知不知道,真正高高在上的人,其实是你。”
我诧异地看他。
“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只在跟我说一句话,夏兆柏,你滚开,别人要巴结你,可我告诉你,我看不上你。”他盯着我的眼睛,问:“是这样没错吧?”
我愕然不语,他又微笑着说:“别人这么说,我可能会说他假清高,可你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是真的很骄傲。你口口声声说与我阶层差得太远,可你心里,其实是反过来认为,我与你差得太远,无论是灵魂上,还是精神上,对不对?”
我脸颊骤然发烧,他叹了口气,托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目光有些痴迷,随即松开手,转过头,说:“我实在不愿与你说这些,可是,不说,又对我自己不公平。”
“你说我有所图,说得对,我从不做亏本生意。只是这一次,我要的东西,并非以物易物那样简单明了的东西,我要的是平静。”他望着车外,说:“你大概不知道,我在你身边,会觉得平静,跟你一起回忆世东,我会觉得,仿佛时光倒流一般。”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呵呵一笑,揉揉我的头发,说:“又胡思乱想了?放心,我不是在寻找世东的替身。你是你。”
“可是林先生早已死了!”我口气僵硬地回他:“被一辆车压死了。”
他笑容一僵,面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因为这个怨恨我?”
“不敢,”我口气尖利起来:“可他去世前,公司内忧外患,恐怕那始作俑者,就是夏先生你吧。”
“住口!”他暴怒地吼起来,我吓了一跳,本能往后一缩,但夏兆柏双手一下撺紧我的胳膊,用劲之大,疼得我皱眉头,可话到如今,我却想豁出去,冷笑着看他说:“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就算林世东不出车祸,他也打算自杀,你逼得他欠下巨债,家族股东,全涌了上来,个个撕下往日画皮,化作追债厉鬼,你逼得他四面楚歌,背腹受敌,再也看不到一点活路,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装成林世东的朋友?他一世人最恨那个的就是你!”
“恨我为什么不来报复?恨我为什么不多等两日!”夏兆柏眼睛通红,失控地大吼起来:“只过两日,我的人一接收林氏,他又何需负债?他只欠我一个人的钱,我又哪里会让他还!他那家公司体制古板,经营不善,周围人一个个如吸血鬼一般,只会逼着他给钱,他那个堂弟,宠得跟宝似的,可背地里干的混账事,我就算派人将证据堆他面前,他还能觉得别人造谣诽谤!他过得什么日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比他更清楚!林氏那样的老古董,早就该关门大吉,不是我出手,他在别人那里,会死无全尸,连渣都没得剩!你说我害他,在商言商,不是我也有其他人,我害他什么?!我甚至为他留好了后路,我还想过,干脆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他再等两日,只有两日而已!”夏兆柏的声音哽咽起来,放开了我,双手捂脸,如受伤野兽一般呜咽道:“就他妈两日,他都不等,这个王八蛋,他什么时候听过我的,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他妈的对谁都好,其实心里,又真正看得起谁?!”
第章
我从来都觉得,夏兆柏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就算心里也明白,当年技不如人,输得很惨,可我还是愿意相信,夏兆柏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是害我破产丧命的罪魁祸首。
更何况,他还与俊清里应外合,狼狈为奸,夏兆柏不仅毁了我林氏八十年的基业,还夺去我一直守候的爱人。
所以我恨他,也怕他。
可是,在今天,这个男人低吼着告诉我,原来那一系列我以为不堪的事情背后,却另有解释,我以为该仇恨的人,却有可能,完全是不应该背负那等罪责的无辜者。我心里震惊万分,刹那之间,仿佛一直以来认定的许多事,均被彻底颠覆,我所深信不疑的真相,瞬间有分崩离析的危机,我睁大眼睛,看着夏兆柏,除了一片空白,便是感到一阵茫然无措。
我不想相信他的片面之词,我告诫自己,这个男人诡计多端,谎话连篇,如何信得他的只言片语?但是,在看到这个男人掩面悲伤,高大的身躯竟有岖偻的错觉;看到向来强势威严的男人,语调身形之中透露如此深重的哀伤,如此痛恨的无能为力,我在一片茫然之中,渐渐的,品味到一丝苦涩。
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苦涩。
抛开所有的恩怨不提,我在刹那之间,仿佛看到另一个林世东,也曾躲在车厢内,如此巻缩着身体,如此无声地痛哭。
要遇到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流露真实情绪?当年的我,是因为哀告无门,眼睁睁看着家族心血毁于一旦;今日的夏兆柏,是因为想起那个死去的男人,我以为那个男人活得窝囊而无价值,可没有想到,不仅有亲人挂念他,也有敌人在挂念他。
忽然之间,他抬起头,脸上已无泪痕,只是眼眶通红,模样有些可怖,却更多的是凄惨黯淡。我长叹一声,终于别过脸去,要怎么办?难道对着他表情戚然的脸再去唾弃骂你活该你应有此报?骂他你卑鄙你自私你就该承受这种惩罚?不,我说不出口,在这一瞬间,我明确意识到,我对夏兆柏无怨无恨,我也不是苦大仇深的苦主,我做不出来,在一个背负痛苦的人面前,再做那些多余而无用的道德仲裁。
我尚来不及多想,忽被他伸手抓住,随即紧紧拥入怀中,他抱得那么紧,仿佛刹那之间,我便会消失不见。我想挣扎,却听他低声说:“让我抱一会,小逸,只要一会。”
我尚未做出回应,夏兆柏的力量与气势已霎时笼罩下来,令人头晕目眩。被他置于臂膀与胸膛之间,如此紧密相连,我连动一动的可能性都没有,只能听任他一寸寸摩挲我的背,来回抚摸,炙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颈边耳后,正有些发软,忽然被他托起脸颊,下一刻,他的嘴唇已经势压压下,带着期待和探询,带着饥渴和难耐,犹如寻找活命水源一般,辗转反侧,缠绵不休。他的吻太热烈狂暴,令人根本做不出其他反应,只能被动地随着他的唇舌纠缠掠夺,一股酥麻自背脊涌起,我几乎坐不住,软在他的臂膀中,大脑缺氧,意识模糊,慢慢的,身下一软,竟被他放在车子椅垫之上。我一惊,微微挣扎,口中发出“呜呜”之声,他却一概不理,以一种更为方便的姿势由上而下蹂躏我的嘴唇,诉说他那些隐忍,压抑,痛苦和说不出道不明的欲望。
就在我几乎要被他吻得背过气时,夏兆柏终于放开了我,我大口喘着气,愣愣地看着他,还没从刚刚那么要命的亲吻中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半趴在我身上,温柔如水地看着我,伸手细细替我拂开额上乱发,头一低,又一个深吻随即而至。
这一次他的吻温柔得多。仿佛要细细品尝佳肴一般,仔细刷过我的唇齿口腔,灵活的舌头侵入腹地,将我的舌头引逗起来,带着它一块起舞缠绵,我绵软无力地承受着,前世今生,从未试过与谁如此亲吻。他的吻仿佛不仅是亲吻本身,还包括倾诉,包括表达,包括不容拒绝的给予和于此截然相反的乞求。这些矛盾的心绪,奇怪地综合在一个吻中,又奇怪地传达到我的内心,令我浑身一阵阵战栗不安。我骤然清醒过来,用尽力气,推开了他的脸,紧跟着想也不想,一个左勾拳打了过去。
车厢内砰一声,我力气不足,只将夏兆柏的脸略微打偏,他转过头来一脸错愕,随即眼露黯淡神色,我气喘吁吁地瞪他,他苦笑了一下,举起双手,后退了一点,说:“别怕,小逸,我不吻你了,我保证。”
“你的保证就跟过期支票一样,有用吗?啊?”我怒斥道,适才我还有些心软,如今一看,此人果然豺狼本性。我舔舔被他弄得痛痒火辣的嘴唇,那上面铁定肿了。我心里尴尬难堪,这样的伤,出去与人怎么解释?我吼道:“王八蛋,你把我当什么?出了点钱,你就以为能想干嘛干嘛?你夏兆柏能这么廉价,我还不至于要那么贱卖!”
夏兆柏摇头,微微一笑说:“相信我,我没有把你当成什么。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
“你想帮我我就要接受吗?”我骂道:“现在是有人逼你还是求你做那些事啦?你自己一厢情愿扑上来充好人,就该有做好事不留名的自觉!不要指望我受你那点小恩惠就要感激涕零,停车!”我高喊起来:“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