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认真地说:“萨琳娜,你别这样,你才应该别纠结着过去,林先生已经驾鹤归西,这是怎么样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您既然不是看在钱的份上,那就让死者安息,生者安心吧。”
萨琳娜张着嘴,还要说什么,这时黎笙忽然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看到夏兆柏,忙举双手说:“还没谈完哪?那个,阿柏,我错了,我这就把这个女人带走。”
他说完,马上进来,拖着萨琳娜就走,边走边说:“行了,多大点事,不就一挂项链吗?不是你的,你老念着也没用。”
“不,不!”萨琳娜挣扎起来,目光痴狂执拗,大声嚷道:“我不走,夏兆柏,给我,我要那挂项链,不然东哥都不肯来看我,他不肯原谅我,夏兆柏,求你了……”
我心里狐疑,睁大眼睛问:“兆柏,她为什么这么说?”
“别理她,”夏兆柏脸上掠过一丝慌张,立即半拥着我往外走,柔声说:“我给你带了礼物,去看看喜不喜欢先。”
萨琳娜更大声地叫起来:“夏兆柏,把项链卖给我吧,东哥统共就留这么一件东西,你何必跟我抢?你都有了新人在怀,干吗霸着东西不放?夏兆柏,我只是想拿着那个东西留个念想而已,我不会去动那笔钱的,真的,我发誓,我错过一次了,我不敢再错了呀……”
“赶紧把她拉走!”夏兆柏低吼一声。
“等等。”我越听越糊涂,原以为萨琳娜所说的错,是贪心不足,这么听来却仿佛还有其他的内情。我抬头看夏兆柏,夏兆柏忙笑着说:“宝贝,别理这个疯女人,她撒谎成性的,我们回去,好几天没见了,你可有好好听医生的话?”
我不能忽略他眼底掩饰的忧虑,心里越发怀疑,喊道:“笙哥,你等一下,我有话问她。”
“还问什么,”黎笙没好气地说:“没见阿柏都快喷火要吃人了吗?”
“兆柏!”我回头看着夏兆柏,拉住他的手说:“让他们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告诉我好不好?我有权知道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夏兆柏迟疑了一下,断然说:“没什么事,你多心了。”
“不是的,”我摇头,确定他在刻意隐瞒,我一下有些恼火了,冲他吼道:“夏兆柏,你挂着衰人嘴脸很过瘾是不是?当年那些事,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你都算自己头上,你指望着谁给你颁发最佳奸人奖吗?我再说一遍,我有权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兆柏一愣,我趁机甩开他的手,跑过去,扶住萨琳娜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告诉我,你说你做错了一次,是什么意思?把你做错的事告诉我,我就给你项链,我说到做到!”
萨琳娜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满脸痛苦和追悔,最后哇的一声,掩面痛哭起来,我心急如焚,握住她的肩膀,大声说:“告诉我,我给你想要的东西,快说!”
“我,我没脸说……”她呜咽着道。
“那算了,”我松了手,怒道:“敢做不敢认,林世东从小教你的做人道理,都白教了!”
“我,我,”她摇头嗫嚅着说:“我对不起东哥,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啊……”
我心里有些发凉,脑袋隐隐发疼,身后一暖,一个人默默走过来半抱住我。我身子一软,靠在他身上,弱声问:“兆柏,她到底做了什么,你告诉我。”
夏兆柏沉声说:“没有什么,我们回去吧。”
“你还想骗我?”我愤然拂开他的手,说:“让你说句实话就那么难吗?夏兆柏,从头到尾,你耍着我玩很有趣,很过瘾是不是?”
“宝贝,”夏兆柏痛苦地皱了眉头,过来试图拉我,却被我一下打掉,我对他怒目而视,骂道:“不告诉我是吧?好,你给我滚,以后都不要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行了!”黎笙大喝一声,眉头紧皱,说:“都给我安静点!我来说!”
“阿黎,你闭嘴!”夏兆柏叱责道:“你的账我还没给你算呢!”
“是,我欠你的!”黎笙怒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治下不严,没查清楚就让手下接了张小姐的生意,不该租了一个未成年的MB给她设下仙人跳搞臭那个人的名声!如果我知道,她付钱要陷害的那个就是你暗恋许多年的人,我打死也不会这么做。大错铸成,可我难道好受过吗?你瞧瞧我,我也遭了报应,这事你碍着咱们的交情没多说一句,可我不想它变成咱们兄弟间的一根刺……”
“我叫了你闭嘴!”夏兆柏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我眼前一花,只听砰的一声,夏兆柏一拳挥上黎笙的下巴,黎笙一个踉跄,连退几步,终于跌坐地上。霎时间,萨琳娜的哭泣,四周保镖的纷乱,夏兆柏的怒吼,黎笙的反驳,都像隔了一个玻璃罩子那样离我很远很远,远得仿佛跟我不在同一个世界上。我愣愣地看着他们乱成一团,脑海里,仿佛听到那一日重叠的声音:“我不是,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相信我……”
“林先生,当事人告你猥亵□未成年人,你可以找你的律师。”
“林世东先生,听说你是恋童癖患者对吗?当事人身上有大量性虐痕迹,请问是不是你所为?你是不是除了恋童,还嗜好□?”
“世东,我们现在证据不足,这个官司很难打,你要有心理准备。”
“东官啊,怎么出这种事?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人家故意派来害你的?啊?你回七婆一句好不好?”
“东哥,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真,真恶心。”
“别看他好眉好眼,其实是个变态。”
……
原来这样,前世中最为不堪的一件事,直接让我无颜再苟活下去的丑闻,竟然是我亲爱的小妹妹一手策划出来。
原来是这样。
我看见夏兆柏变了脸色朝我扑过来,看见黎笙诧异而担忧地望着我,我抬起头,看见头顶的星空,那些原本亲切注视我的眼睛,一颗颗远去,我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空空如也。
然后我听见夏兆柏嘶声裂肺吼了一句“小逸——”
我眼前一黑,往前栽倒过去。
第章
在栽倒之前,有一双臂膀已牢牢接住我,紧接着我被人打横抱起,急冲冲地奔往某处。
四周乱哄哄,始终嘈杂得厉害,但那种种声音,却又仿佛离我异常遥远,有各种各样的光射入我的瞳孔,变形的脸,变形的话语,谈论与我这具身体有关的话题。然后,许多医护人员奔跑过来,我被平放上我的病床,又是各种仪器摆弄过来,各种管道、针剂插了上来,我闭着眼,意识在刹那间深深沉入身体底部,在黑不见底的深渊里,我抱紧自己的头,感到彻骨的冷。
冷到五脏六腑都挂上严霜,冷到,我的理性和判断,都藏匿起来,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泛。
有谁拍我的脸,冲着我的耳朵大声嚷嚷什么,我茫茫然地睁开眼,陌生的脸,或者我认得,但此刻我不想辨认。我大睁着眼睛,愣愣眼前忙乱的人们,有谁大吼了一声什么,我的头隐隐作痛,想提醒他,不用那么大声跟我说话,很刺耳,但我没法说。张开嘴,我发出“嗬嗬”的简单音调。那个人似乎朝后面谁叫了一声什么,随即那天蓝色的布帘被大力掀开,外面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扑了进来,那声音又大声问我:“认得他吗?你认得他吗?”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轮廓硬朗,面容焦灼,握着我的手,声音有些抖,一迭连声地叫我:“小逸,小逸……”
“夏兆柏。”我忽然认出来了,心里像被狠狠割上一刀那样,痛得我视线模糊,我又喊:“夏兆柏,夏兆柏……”
“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脸上湿漉漉的,有液体不断从眼睛里冒出来,我反握他的手,又喊了一声:“夏兆柏。”
“是我,宝贝,我在这里。”他低低应着,伸手过来擦过我的脸颊,心疼地说:“别哭,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忽然间想起萨琳娜,想起昏过去前那令人不堪的真相,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夏兆柏脸色一变,一把按住我的身子,冲旁边的医生低喊道:“他怎么回事?”
那几名冲上来一通检查,随后一个说:“身体上没有问题,大概是心理性的,他今晚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夏兆柏低沉着脸不说话,只一遍一遍地摩挲我的手,我看着他,仍是抑制不住地流泪和颤抖。夏兆柏脸上有藏不住的惶急,问:“该做的检查都做完了吗?”
“是的,没什么大问题,其余的等明天做一个详细的,夏先生。”
“那请你们都出去。”夏兆柏冷声道。
“夏先生,这恐怕……”
“都出去!”夏兆柏低吼了一声。
那些人面面相觑,终于还是鱼贯退出,这个空间骤然清净下来,我只觉心痛欲裂,一呼一吸间俱是痛感,我又叫了一声:“夏兆柏。”
“在,我一直都在,”他轻手轻脚上了床,将我连被子卷在一起抱入怀中,亲吻我的额角,柔声说:“永远都在。”
“夏兆柏……”这个名字犹如止痛片一样,我贴着他的胸膛,上瘾一般唤着,那说不出来的痛和伤害,那让我不知所措的丑陋和不堪,仿佛都能借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借着呼唤出这两个简单的音节得以舒缓。
“夏兆柏,兆柏……”我喃喃地说着,更深地偎依进他的怀中,近乎本能地贪求他的体温,贪求此时此刻,熟悉而无害的所在,“夏兆柏,夏兆柏……”我声音哽咽,颤抖得厉害,终于情不自禁抓紧他的衣襟,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嘴里翻来覆去说着笨拙而毫无意义的安慰话语。但他的怀抱却分外令人心安,仿佛从脚趾头到头顶的毛孔都从绷紧状态中慢慢放松,那些层层压抑的悲恸和委屈,痛苦和哀伤,在此刻都被和缓地疏导出来,通过泪腺,痛快敞开,畅快淋漓地表达出来。夏兆柏的抚慰虽然缺乏技巧,却奇迹般地起到令人安宁的作用,我仿佛在此呆了许久,久到连自己都快要遗忘,久到,我的身体内部,那占据不去的寒冷,被慢慢稀释开去,暖意自他的肌肤传达到我的,令灵魂舒展。我略动了动,这才发现,他的衬衫已经被我弄湿一大块。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我却没有觉得尴尬,仿佛他就该如此,仿佛他的怀抱就该为我敞开,我若流泪,就该躲在此处,就该在他面前无需顾及自尊,无需考虑会不会为他人造成不好印象,甚至于无暇想到,会不会因为我哭泣,而令对方有了不必要的负担。这些我下意识的惯性思维,在这一刻,仿佛都离我远去。我通过这场哭泣,仿佛将体内一直深深掩饰着的不安和伤痛,重生以来的忐忑和忧虑,我面对对夏兆柏这个人的怯弱和畏惧,都排除了出去。
夏兆柏察觉到我平静了下来,拍拍我的后背,宠溺地问:“要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