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视线,都无法从他们身上挪开。
姜云圻穿着白衬衫黑西装,骨感衣架子,给人清爽又矜冷的少年感。旁边的少女笑眼灵动,一身白色的雪纺束腰纱裙。
两个人无声对视一眼,是起头的默契暗号。
少年敛着眼睑,下颚左肩夹琴,握弓的姿势优雅而矜傲。
1718年,诞生于巴洛克时代的《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
曲风华丽、典雅、精巧。
从二人手中,流畅而轻快的弦乐声倾泻而出,相互交替,浓郁热烈。
这是两个主奏小提琴之间,你追我赶的竞奏,得须默契十足。他们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是最合拍的合奏者。
“这两个孩子真有默契啊……”
台下人群观众里,或是来校参观、略懂古典弦乐的校友,出声感叹。
栗若仰着头,看着舞台上熠熠发光的二人,也想点头称是。
二重奏表演结束后,姜云圻和余暮笙从颈间拿下小提琴,鞠躬致谢。
刘启莹从人群外围跑来,终于找到栗若,大喊一声:“栗若!”
栗若回神,就被刘启莹拉着跑向了后台。
“赶紧的,要表白趁现在。”
刘启莹说完这句后,栗若无声。
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姜云圻的妈妈将余暮笙涌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姿态亲昵。
“演出很完美,小暮笙。”
而后才抱了抱姜云圻。
旁边默默站着姜清霖,唇角挂着一点淡淡笑意。
“走吧。”
后台是临时围搭的简易场所,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拦住视线一瞬,姜云圻一行人就从眼前消失不见。
安静了半晌。
栗若转身,朝刘启莹也说道:“走吧。”
栗若有些明白了朋友的含义。
她还是不要为了成全自己的心意,强行表白,只会让对方徒增困扰。
刘启莹感到失望和遗憾,却有些理解栗若此刻的想法。
连她也无法否认,刚才舞台上那两个人的表演是多么惊艳和默契。
小提琴收进琴盒,单肩挎在身后,一行人拥促着往停车场走。
童丽和余暮笙在前方闲聊,心情看起来很好。
姜云圻揉着手腕,拖着步伐,无声走在最后面。
终究还是错过这个最后的机会了吗?
他没有在台下看到栗若,突然消失后,也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姜先生,姜太太,小圻真的是天纵英才啊。”
胡校长满面红光走过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胡婧婧。
他朝姜清霖伸出手,姜清霖礼貌笑了下,轻轻回握。
“胡校长。”
胡婧婧径自走向姜云圻,眼圈有点儿红。
“你真的要走了吗?来学校就这么短的时间,云圻哥。”
姜云圻:“嗯。”
胡婧婧:“你以后还会回来吗?看看你外公外婆什么的……”
姜清霖笑着打断:“小圻学习任务紧,我们打算让他报考茱莉亚音乐学院,暂时无法分心了……如果想见小圻,欢迎你来s市玩,我们一定盛情款待。”
胡婧婧掀了掀唇,别过脸去,难过得不晓得说什么。
胡校长和姜清霖客套两句,很快带着胡婧婧离开。
不知不觉走到停车场,姜清霖拉开副驾座的车门,示意姜云圻上车。
他卸下琴盒,塞进车里,抬眼,低问:“爸,我想临走前,和同学告个别。”
姜清霖冷声和他讲:“你应该明白,我们的交易已经达成,你没有权利另提要求。”
姜云圻自哂笑了下。
“那手机给我用一下总可以吧?”
童丽闻声走过来,她笑着让余暮笙先上车。
女人难得和姜清霖统一战线。
“小圻,你要遵守约定呀,不是答应过我们的吗?你不过是回归正常的生活而已。”
“我真的要被吓死了,我就不该让你跟我爸妈来青阳,简直一笔糊涂账!”
回归正常的生活么。
少年垂下眼睑,坐上副驾座时,颓下肩膀。
操场亮如白昼,热闹非凡,青阳三中的三十周年校庆还在继续。
寂静漆黑的停车场内。
黑色轿车宛如一支利箭,与黑夜融为一体,彻底驶离校园。
校庆过后,姜云圻留下的震撼表演为所有人津津乐道。
学校还没有给明确的说法,但大家都在传,他已经从青阳退学了。
转学来短短数月,仿佛昙花一现。
神秘又低调的少年,大家刚认识他,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大抵人都是好奇的动物。
人走了,关于他的传说愈盛。
“你看那比赛视频,获奖的时候,最中间的就是姜云圻,旁边那个余暮笙吧?”
“我好喜欢她的长相啊,也太女神了吧呜呜!”
“昨天的小提琴虽然听不懂,但是这两个人够养眼了,给人感觉好有默契,简直配一脸!天造地设的一对!”
食堂里,栗若慢慢吃一碗鲜肉馄钝。
前排的桌椅上,坐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举着手机和mp4,兴奋讨论。
从网上寻找一切蛛丝马迹,下载音频,作为第二天的八卦谈资。
“呜呜呜姜云圻什么神仙啊!太帅了!我好后悔我没有主动点,觉得他太冷,不敢搭话!”
“人家大神看得上你?再说都转走了……”
女生就红着脸开玩笑:“来一段露水情缘也是好的!”
栗若慢吞吞吃完馄钝,离开食堂。
高中生活回到原来的样子,一切如常。
就突然想起《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和绿子在一间狭小餐厅初次对话。
“喜欢孤独?喜欢一个人旅行,喜欢一个人吃饭,喜欢上课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单坐?”
“哪里有人会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
爬上教学楼的楼梯,经过转角,穿过走廊,走进后门。
“欸?你……是哪个班的?”
栗若骤然回过神来。
面对陌生女生的一张疑惑脸,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
这里是三楼,以前的高二三班,现如今是文科八班。
瞄一眼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趴着一个陌生的寸头男生。
栗若怔了怔。
说了一声“对不起”,转身匆匆离开教室。
折回楼道继续往上爬,四楼,走到自己现在的教室。
黄芸正在和前桌两个女生讲话,栗若坐下时,余光瞥到了她们手里的照片。
黄芸递到她眼前,抿嘴笑了笑:“栗若,你看你同桌,穿西装真好看……旁边的那个拉小提琴的女生,也好漂亮啊。”
这是学校官网登出的纪念和宣传照片。
照片里,两个人是谢幕鞠躬站起来的一刻,比肩而立。余暮笙黑发柔顺,笑眼弯弯,落落大方。
手机息屏,黑色屏幕倒映出自己的脸。
平平无奇,或许还很怪。
“嗯,好看。”
栗若收回视线,从抽屉找出模拟试卷,开始刷题。
晚自习过后,栗若走出校门,木雅等在门口。
近日木雅学会了骑电动车,每晚都来接送。
回到筒子楼,木雅天井锁车,栗若率先爬上楼梯。
走近卧室,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墨绿色的灯罩里烘着一团暖光。
栗若从抽屉找出一面镜子,靠着纸巾盒。然后看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呆坐。
半晌,她跑到客厅,在置物架上找到剪刀。
带上门,再回到卧室。
涌起一股冲动,想把自己的头发剪掉。
台灯里的光映照镜面,栗若抬手拆开发绳,头发无声淌泻于肩头。
抬起剪刀,对着镜子,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剪碎自己的头发。
一团冗杂的心绪好像也随之剪断,视线模糊时,栗若后知后觉自己没出息地掉了眼泪。
剪刀丢在桌子上,参差不齐的一头短发扎着脖子,栗若摘掉眼镜,轻轻咬唇,手背去蹭湿热的眼窝。
狭仄昏暗的卧室内,只余一灯亮着,少女肩膀颤动,无声哭泣。
“小若?”
门口,倏然传来迟疑低喊。
木雅锁好车上来,见客厅玄关的灯都没开,栗若的房门紧闭,担心走到门前喊了声。
栗若捂住眼眶,顿了半晌,克制好情绪。
这才含糊“嗯”了声。
“困了?不洗就睡吗?”
“嗯,困了,妈妈。”
第二天是星期天,没课,栗若原本没打算出门的。
刘启莹的一通电话打来,让她出来碰头,告诉她大概找到造谣帖子的发帖人了。
木雅一大早就出去了,她近日早出晚归,作息时间很规律。
餐桌上留了豆浆和粢饭团。
栗若拿着手机走出卧室。
眼眶干涩,太阳穴发疼。大哭一场的结果是偏头痛。
在餐桌坐下,拿起粢饭团,抬手摸到自己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我……不太想出门,剪头发了。”
刘启莹:“什么?”
一连串问号抛过来:“换发型了?哪家做的?快给我看看!”
栗若顿了顿:“我自己剪的。”
“……”
那端默了一瞬,有点无语。
“我来找你。”
栗若报上地址,电话挂掉,思绪逐渐放空。
预设待会见到刘启莹的场景,要找什么理由解释剪头发的动机。
然而,当这个女生冲上五楼,敲开门。
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表情,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念叨。
“为什么剪头发啊?因为失恋了?”
栗若脊背一僵,含糊揭过。
“没有。”
少女的脑袋就凑到眼前,笃定笑了下:“哭了吧?”
栗若怔了一瞬,索性承认。
“是,别嘲笑我。”
刘启莹:“有什么好嘲笑的,我是惊奇,你也有失恋了,搞出这些冲动举动的时候啊?你被打都没哭过,栗若。”
栗若掀了掀唇:“不是失恋。”
刘启莹:“分手和被甩是失恋,单方面的失恋不也是失恋。”
栗若拿拖鞋给她,刘启莹在玄关换好鞋,踏进室内。
“剪刀在哪儿?”
栗若眼皮子颤了颤:“做什么?”
刘启莹翻了个白眼:“大姐,你这头发剪得跟小狗啃了的,怎么出门见人怎么上学?我给你修!”
拖了一个椅子进卫浴间,对着盥洗池的镜子。
把栗若摁进椅子里。
刘启莹弯腰凑近她,顺了一把头发,道:“闭眼,我慢慢修,保你满意。”
栗若阖上眼帘,呐呐:“谢谢。”
“心理学上讲,在失恋过后,会有人通过理发去改变自己,或许就是在告诫自己,我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一定程度上,是在减轻失恋造成的自我认知失调。”
她瞥一眼栗若,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儿,我经常失恋,也闷头哭一场。然而没多久就好了。”
栗若:“嗯。”
“换换发型也蛮好的,转换转换心情。”
她扶着栗若的肩膀,让她看向镜子的同时,自己也去看镜子:修剪齐整的短发,稍稍及颈,意外的合适熨帖。没有眼镜遮蔽的脸,空茫的眼,唇珠挺翘,说不上来的印象深刻。
刘启莹愣了一瞬,脸上是无法形容的表情,低叹道:“你看看,好适合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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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心理学上讲……”剪头发失恋理论,这段节选自网络。
2. 引用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两段对话,来源于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