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瑅上一年级,在一楼最左边。甘棠上四年级,在叁楼最右边。俩人离得就挺远的。
课间就十分钟,还要被拖个堂,上个厕所,找小伙伴说会儿话,也挤不出什么时间来。
俩人在学校也没什么交集。
甘瑅平时跟一群男生玩狂野的集体活动,比如追人啦,老鹰抓小鸡啦,他其实挺擅长社交,体力出众——都是当初追甘棠练出来的,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班级里很快成为一呼百应的孩子王,没办法,小孩子不分男女,都看脸。
甘棠没什么喜欢玩的,她性子早熟也跟人玩不到一块去,她觉得下课留班里最好,干嘛要把人赶到操场上,跟赶羊似的。
甘棠就往学校操场花坛旁边一蹲,上课铃一打就往楼门口冲,保准她能第一批涌进教学楼。
课间操的时候要排队集合,她个子矮要站靠队前,从花坛边上迈几步就到站队的地方了。
综上所述,甘棠觉得花坛旁边实属风水宝地……只可惜识货的不多。
她蹲在花坛边无聊就挖土玩,一来二去,花坛的土层都给她挖出个坑来。
花坛旁边千好万好,就一点不好。总有足球被踢过来,砸甘棠的头。
甘棠第一次被砸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摸着后脑勺不知所措。
多被砸几次,她就有经验了,再有什么疑似足球的东西从头顶飞过来,她第一时间就先抱脑袋。
结果这回甘棠还是中招了,她抱着这罪魁祸首的球,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不远处有人喊她把足球丢回去,她把球摆在地上,轻轻一踢,球就软绵绵的滚过去了。
甘棠收获了几道善意的笑声。
无意目睹到全过程的甘瑅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姐你怎么这么怂啊,倒是拿出对付我的劲头啊。
这倒不是甘棠忽然之间转了性,她觉得对方不是恶意的,哪怕收获了道歉也改变不了被砸的事实,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得不说,孙亦栀早年的体罚给甘棠造成了相当深切的影响。她不敢在外生事,因为她知道,孙亦栀的态度肯定是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不仅不会给她撑腰,回头还得罚她。
甘瑅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他组织班上的一群同学,全都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一个个手拉着手跟小鸭子似的,齐力占据了足球场。
甘瑅其实也没说什么,他也就指了一下足球场的空地提了个善意的建议,“那边人少咱们去那玩吧。”
在足球场位置踢球的都是五六年级的学生,按理说不怕这些一年级的小豆丁,奈何小豆丁人数占绝对优势,况且踢球需要空间,小豆丁们可都是见缝插针的。
一来二去,高年级踢球的竟然没占到优势。
有暴脾气的没忍住动了手,这回事情可闹大了,全校通报批评,上台检讨,往后课间操不许踢足球。
小豆丁们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大获全胜。
没有人知道这是甘瑅的战果。
因为有个小男孩一指花坛边上蹲着的甘棠,“就是那个花坛旁边抠土的,老被球砸,你说她倒不倒霉哈哈哈哈……哎呀。”
那小子愣呼呼地转过头来,“甘瑅,你打我头干嘛?”
甘瑅打着哈哈道,“你后脑勺停了只苍蝇。”
都怪这小子嘴太臭,说什么“花坛旁边抠土的”,要是“花坛边长得可爱梳俩羊角辫的”,没准甘瑅脑子一热就直接承认那是他姐了。
只是甘瑅考虑再叁,也没好意思说“那抠土的是我姐。”
他觉得这太丢人了。
中午孙亦栀没时间回家做饭,她也曾想过要闲在家的甘华德做吃的,可惜甘华德着实不上心,有回连着做了一个月的洋葱炒鸡蛋,就因为甘棠夸了句洋葱炒蛋好吃,结果吃到后来姐弟俩闻到洋葱味就想吐了。
因为这个原因,孙亦栀只好把饭钱给甘棠,要她带着甘瑅吃。
甘瑅中午一放学就蹲在一楼靠左的楼门口,等甘棠从叁楼跟着人流挤出来时,他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
甘棠把他往学校旁边私人承包的小食堂领,其实假如甘棠一个人吃饭,她就随便买点便宜的填肚子算了,省下钱还能买点零食什么的。
可现在有甘瑅,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饿得快,若是吃不饱闹到孙亦栀面前去告状,甘棠又得挨罚。
所以甘瑅入学两个月后,反倒是甘棠长得圆润了点,乍一看还是瘦,但骨头节子终于不是那么突出了,看起来还有点白净的瓷娃娃的感觉。
甘家姐弟的容貌都继承到父亲的优点,唇红齿白,肤色白皙,眉眼皆是如画的秀雅,将他们同土生土长的这些孩子区分开来。
只是甘瑅的瞳色黑得像小小幽潭,噙着漫不经意的笑意和惹人亲近的稚气。甘棠的瞳色则遗传到母亲清浅的琥珀色,她日常都板着小脸,眸子深处冰冷冷的,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吃饱喝足的甘瑅,拍了拍滚圆的肚子,开始磨着甘棠陪他玩。
甘棠不想陪他玩。甘瑅所说的玩,无非就是你追我我追你打打闹闹的,先不说才吃完饭跑不跑得动,她都已经四年级了,跟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在学校一起玩岂不是掉价。
而且她这两年疏于运动,已经隐隐有跑不赢甘瑅的架势了。爆发力虽然还是甘棠占优,可耐性就是甘瑅的压倒性优势了。
甘棠能压制住甘瑅,一大依仗就是体力,她很难想象一旦甘瑅发现自己跑不赢他,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甘棠一把拉上救星,坐在同一桌拼桌的小姑娘,杭菀菀。
“我要跟菀菀玩,你也去找你同学玩吧!”
杭菀菀是隔壁二班的,但她也知道甘棠学习成绩好总是被老师表扬,冷若冰霜的学霸主动说要找自己玩,可把傻白甜的小丫头乐坏了。
甘瑅先是震惊,然后委屈,再之后很不友好地剜了杭菀菀一眼。
他想不通,自家的姐姐凭什么不跟自己玩,还要找别人玩。
再看杭菀菀,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了,他先前也没觉得甘棠有多好看,天天从早到晚混在一处,早没了美丑概念,但现在一看杭菀菀,肤色太黑,啧,不如甘棠白皙的好看,头发焦黄,没有甘棠又黑又直的看着顺眼,脸上还有雀斑,再看自家姐姐的脸,没有一处不顺眼。
于是甘瑅难以置信地发出灵魂质问,“姐你不跟我玩,跟这个丑——”
甘棠就知道他吐不出什么好话,早防着他呢,见状就伸手把他嘴一捂,“闭嘴!”
她一本正经的教训道,“我是女孩,你是男孩知道吗?”
甘瑅感到智商受到侮辱,蔫声道,“……知道。”
“学校里有规定,男孩要跟男孩一起玩,女孩要跟女孩一起玩。”甘棠推着甘瑅的肩膀,把他一路推出小食堂的拱门,指着操场上聚在一团的男生堆,“所以,那边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其实甘棠才四年级,对男女的区分也是懵懵懂懂,不过小学里的确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混在男孩堆里的女孩,跟混在女孩堆的男孩,都是会遭到耻笑的。
杭菀菀也坚定的点点头,“甘棠说得没错。”
甘瑅小朋友一步叁回头地被推离了姐姐身边,看向甘棠的目光是雏鸟的依依不舍,再看向杭菀菀的眼神里头一次噙上了一点阴狠。
他决定讨厌这个抢走姐姐的黄毛丑丫头。
同一时间,杭菀菀正在发出感慨,“你弟弟长得好可爱呀,他的脸好软好嫩。”她刚才趁着甘瑅跟姐姐撒娇的时候,没忍住手欠捏了一把,现在还在回忆那手感。
甘棠上前半步,挡住甘瑅不善的眼神,淡淡的道,“嗯,还成吧。”
杭菀菀激动的去拉她手臂,“有个弟弟的感觉是不是特别棒?你们每天上下学都能结伴了,还有在家也不怕无聊了,以后长大了还能保护你,啊啊啊,我也好想要个弟弟!”
甘棠嘴角的笑容就有点讽刺,她垂着眼,藏起眼里的光,只轻轻附和着,“嗯,是啊。”
往后过了很多年,她曾在醉酒后对杭菀菀说了一句,“你对甘瑅又了解多少。”
杭菀菀看到的是甘瑅的乖巧,可爱,撒娇黏人的一面,她不知道甘瑅的任性,刁蛮,不讲道理,更不知道降服甘瑅,跟他讲道理需要顶着怎样大的压力。
在杭菀菀看来,跟甘瑅结伴上下学是一种愉悦有趣的玩乐,但那对甘棠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并非出自她个人意愿的,被强加上来的责任。
杭菀菀一厢情愿的觉得弟弟像棵树种子,耐心养大就能收获,“以后长大了能保护你”,实际上,甘棠绝大多数挨的打,恰恰都来自这颗“种子”。
杭菀菀幻想出的,是“邻家乖巧可爱的小弟弟”。
甘棠接触到的甘瑅,是沉重而真实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