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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三看着跟小学生似的苏二,觉得更忧愁了。
    陆讷到的时候将近八点半了,本来收工就七点多了,结果还遇上堵车,一堵就一小时,陆讷匆匆赶到晶粹轩包间时,饭局都进行大半儿了。苏二的脸拉得春运火车站售票处的队伍似的,掀起眼皮撩了陆讷一眼,没吭声。还是罗三先跟陆讷打招呼,“小陆,来了啊,过来坐过来坐!服务员,倒酒”又问陆讷,“红的吧?”
    陆讷赶紧拉开椅子坐下,点头,“行。”
    桌上大半儿的人陆讷从前都见过,一块儿打过麻将玩过牌,笑着打趣,“哦哟,小陆现在是大导演,大忙人啦,一般人见面得预约了啊——”
    红酒哗啦啦地倾倒进酒杯,陆讷端起酒杯敬了大家一杯,“不好意思啊,来晚了,二环那边堵得那叫一个严实,我坐车里,看着那一长串儿的汽车尾灯,都跟庙里的蜡烛似的,差点儿就立地成佛了。”
    饭桌上顿时响起一片笑声,“没事没事,都自己人,咱不讲究啊,跟哥多喝几杯,这才是真事儿……”
    饭桌上的气氛重新热拢起来,有人说着自己新开的跑马场,有人说着证券j□j,有人呼朋引伴地商量着接下来去哪儿的新鲜地界玩儿。苏二恢复了他的少爷本色,一手搭在陆讷的椅背上,好像宣示所有权似的把人圈着,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交叠着两条长腿,看起来又浪荡又潇洒,正跟李明义滕海说去马拉维玩的事。
    李明义眉飞色舞的,“大概十年前吧,我堂哥还去那儿打猎来着,不用专业猎枪,就用弓箭,屌爆了,近几年管得严了了,去年还实行了个大型野生动物迁移的计划,不过那儿真不错……”
    陆讷也没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是真累了,也饿了,中午的盒饭到现在消化得渣都不剩了,就在那儿闷头吃菜,跟刚从集中营放出来似的。坐他旁边的罗三,同情地看了他一会儿,问起正事儿,“小陆,下部电影有什么打算啊?”
    陆讷头也不抬地说:“我这电影刚开拍呢,哪儿想得到下部电影啊,到时候再说呗——”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罗三,“怎么罗三哥你有兴趣啊?”
    罗三毫不含糊地点头,“是啊,我是说真的啊,小陆你看咱俩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陆讷一愣,“三哥你不是搞发行的吗?怎么又想拍电影了?”
    “三哥也跟你说实话啊,现在这电影市场吧,基本就被几个大公司垄断了,制作、出品、发行一个流程,都能自产自销,人吃的是大头,我们这样专业代理发行的小公司也就点儿残渣剩饭,我是没早几年没遇上你这样的,你看,你懂电影,我懂市场,咱俩合作,不是天衣无缝天作之合吗?”
    陆讷机械地嚼着嘴里的菜,想了一会儿说:“三哥,这事儿吧,现在真说不好,我这人从来不想太长远的事儿。”
    罗三又凑近了点儿说:“小陆,投资的事儿你不要担心,跟我合作,绝对不会让你的资金链出问题,你就负责拍电影,我就负责给你弄钱,咱拍牛逼的电影。”
    陆讷还没说话,苏二就转过头来跟陆讷说:“陆讷,你把下个月空出一星期。”
    “啊?”陆讷一愣,刚想说他下个月哪儿有空啊,手机就响了,一看是策划姚立天打来的,就知道一定是有关电影的事儿,赶紧站起来,“我先接个电话。”说着就走出了包间。
    晶粹轩都是独立小院儿的包间,院子里树影婆娑,明月高挂,陆讷站在一养锦鲤的瓦缸旁跟姚立天通电话——
    “……联系了孙岩的个人工作室,孙岩也知道剧组没钱了,他看了你的剧本,表示很感兴趣,也不在乎片酬,不过目前他手头上正有一个戏,大概还要一个月杀青。”
    陆讷的眉头锁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说:“一个月,我哪儿等得起一个月,算了。”
    姚立天在那边就有点儿急了,都不叫陆导,直接喊陆讷名字了,“你可要想明白了,国内就那么几个提得起的男演员,既要有实力档期合适又不在乎片酬,你当这是找对象结婚呢?我看你是疯了吧,我跟你说陆讷,我承认你的才华,但电影题材摆在那儿,要没个像样的明星撑着,票房就等着扑街吧。”
    跟姚立天打完电话,陆讷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重新回到饭局,一坐下,苏二刚开了个口,电话又响了,陆讷顿时有点儿尴尬,匆匆站起来说了声不好意思,赶紧接了电话往外走。
    电话依旧是姚立天的,姚立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事情大条了,你看新闻。”
    陆讷没废话,也没挂电话,直接刷了网页,最新跳出来的娱乐新闻就是关于徐庶的半个小时前更新的微博,微博上称:父亲执意要去《杀·戒》探班,我知道作为一个为电影几乎奉献了大半生的人,他放心不下“儿子”,当看着他艰难地转动轮椅,一言不发地离开,看着他怔怔地望着远处的落寞与无奈,我感到非常难过。我没能延续父亲的意志,到现在,我只能说一声,再见,《杀·戒》。
    此微博一出,网上立刻炸开了锅,好事的媒体记者,还配上了一张徐永玉坐在轮椅上的背影,紧接着,就有一名自称是剧组临时工的人爆料,陆讷在片场独*裁j□j,容不下半点儿其他声音,滥用权力,俨然是一个土皇帝,整个剧组私底下怨声载道,更数次与徐庶起冲突,不顾徐老意志,而庄涛离开剧组,其实也是因为不满陆讷。
    这份爆料被疯狂转载,尤其在扯上庄涛之后,到处可见对陆讷的极其激烈的抨击。也有人声称虽然这爆料内容真实度有待商榷,不过“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碰上这种事儿,陆讷心性再豁达,也难免觉得糟心,“到底怎么回事儿?徐庶是准备离开《杀·戒》剧组?”
    姚立天的心情也糟得不能再糟,“正跟他的工作室确认,公司公关团队会尽快处理这件事的,如果他执意要离开,我们也没办法。”
    陆讷又跟姚立天聊了一会儿,刚挂了电话,张弛的电话就进来了,张口就问网上的事儿,“你看你是不是也发个微博啊澄清一下?”
    “我是闲得蛋疼啊,有那个精力打口水仗,还不如好好拍我的电影。”
    “那好吧,有事儿你就说啊,我这边的工作大概还有两天就结束了,完了还是我来剧组给你打下手吧,你瞧瞧你,一离开我就出事儿,你说你是有多爱我呀?”
    “滚犊子!”
    张弛嘻嘻哈哈一笑,又跟陆讷臭贫了几句,挂了电话,刚往回走了两步,手机又响了,一看,是陈时榆的,估计也是来问网上那事儿的。陆讷也不急着回去了,干脆就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一边抽烟一边跟陈时榆讲电话,简单说了网上的事儿,就听陈时榆问起男主演的事儿——“出了这样的事儿,男主角更不好找了吧?”
    “算了,明天的事儿就明天再想吧,再不济我亲自上。”陆讷自娱自乐地说。
    陈时榆就说:“你那戏里有合适我的角色吗?我给你配戏啊。”
    陆讷笑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价啊,我哪儿请得起你陈小天王,我这剧组现在就剩烂船三千钉,都知道没钱,有点儿名气的,听说是《杀·戒》剧组,就直接挂电话了。”
    陈时榆笑了一下,说:“我说认真的,是你说的,兄弟就是没事儿的时候看你熊样为乐,出事儿的时候第一个赶到你身边的人。”
    陆讷心里顿时有点儿感动,想了想,说:“还真有一个角色,我觉得挺适合你。”
    陈时榆二话没说,“那行,我过来。”
    陈时榆站在落地窗边,窗外是这个城市辉煌的夜景,流动着优雅昂贵的金钱气息。一年多前,他还只住得起住在地下室,并且每到月底总有那么几天不敢回去怕被催房租的练习生,处于整个食物链最最底层,而现在,他站在这里,仿佛将整个世界都踩在了脚下,一种成就感和征服欲令他的野心迅速膨胀,他的手指轻轻地在玻璃窗上滑动,不需要对照,他就能轻易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
    他低下头,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Lisa姐,帮我退掉明天的机票吧,我不去香港了。”
    经纪人一愣,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你在开玩笑?你知道去香港干什么吗?雷托文大导演来国内选角,多少人争破了脑袋就为了这么一个面试的机会,一旦进了他的剧组,进军国际指日可待,说不去就不去,你当玩儿呢?”
    陈时榆并没有被吓住,语气淡淡的,“公司那边我会给个过得去的交代,不会让Lisa姐你为难的。”
    经纪人痛心疾首,“陈时榆你到底明不明白事情的重点,这是公司在栽培你,我跟你说句实话,你的合约还捏在公司手上,对不听话的艺人,公司一向不会手软,陈时榆,你不会想回到从前的那种日子的。”
    陈时榆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迅速紧缩,声音里满是冰渣子,“我不会让自己到那种境地的,放弃这次试镜的机会,我是认为时机还不成熟,与其在外国大片里打酱油,不如好好巩固国内的地位,多演些有代表性的片子。”
    陆讷跟陈时榆讲完电话,心里到底轻松了点,长长地出了口气,一支烟抽完,将烟屁股扔到地上,用鞋底碾灭了,站起来,拍拍屁股正准备回饭局呢,转身就看见以苏二为首的一帮人已经从包间里出来了,陆讷顿时有点儿尴尬,“吃完啦——”
    苏二的脸,一半暴露在灯光下,一半浸没在黑暗里,高高的鼻梁在脸上投下狭长的阴影,薄薄的嘴唇微微下撇,显得冷酷险峻,静静地开口,“跟谁打电话呢?”
    陆讷举举手机,有点歉意地说:“都是工作上的事儿。”想想自己也挺不像话的,换了谁在饭局上不停地接电话,忙得跟总理似的,谁也不高兴啊,正想走过去说些什么呢,就听苏二用非常轻飘傲慢的语气说:“一部破电影哪儿那么多事儿呢,你要想拍,我给你投十部八部让你拍个够!”
    陆讷的脚步就僵立在那边,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没了。
    第五十七章
    谁也没料到苏二会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可以想见这位爷现在的心情是极度的糟糕,谁也不想被殃及池鱼,呵呵笑笑,都没搭腔。关键时刻还是罗三充任救火小队长的角色,立刻转移话题,“哎,小陆,我们准备去‘弥渡’,滕海新搞的一个地界儿,一块儿啊?”
    陆讷的脸色只难看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也不想跟苏二闹起来,这人典型少爷脾气,有点儿不顺心,就把脸色摆出来。陆讷也知道今天自己有点儿让他在朋友面前掉面子,所以也当没听到他的话,一笑而过,“好啊。”
    一群人呼啦啦地涌到“弥渡”,其实就是一别出心裁的销金窟,壮观的全玻璃结构设计,尤其在夜晚,从上俯视,整个S城像一场华美流荡的海市蜃楼,透过琉璃的天花板吊顶设计,将整个房间映射得流光溢彩,到处可见萨尔瓦多·达利,安迪·沃霍尔,曾梵志,陈文令的原创作品。要说这帮少爷公子干其他事儿可能还有待商榷,吃喝玩乐这方面,真是祖师爷级别的,
    照样又是群魔乱舞的一夜。陆讷一是累,二是先头苏二那么一出,心情也有点儿不好,再加上电影的事儿千头万绪,有点意兴阑珊,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苏二呢,也有点儿较劲的意思,自己玩自己的,两人全程几乎无交流。
    第二天醒来,陆讷早不见了,一摸被窝,凉得透透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苏二自己坐在床头抽烟,心情抑郁,他自认为对陆讷已经够忍让了,堂堂苏家二少,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却为了陆讷一退再退——
    顺手拿了遥控打开电视,液晶屏幕瞬间跳出陈时榆的脸,凤眸星目,略狭长的眼尾几乎斜挑入鬓,过分精致的五官显出几分刻薄傲慢来,然而此刻他手上拿着五六个话筒,却笑得如沐春风,眉宇间的温柔烟生云起,“放弃雷托文导演的试镜确实很可惜,但是我不后悔,因为在这边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片酬?没有没有,我们没有谈片酬,这种事情无所谓啦,我不在乎,真的,重要的是,现在他需要我,那么我一定要在他身边挺他——”
    “现在网上都在疯传说陆讷导演在片场很独*裁,脾气很差,经常辱骂演员,你怎么看这件事呢?”
    “我觉得现在有一点很不好的事是,大家在网上的言论过于自由,认为反正是匿名的,所以不用负法律责任,我觉得这是一个认识误区,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不能信口开河,不能为了博眼球就随便造谣中伤,就像这个自称剧组临时工的人,如果真的伤害到了本人的名誉,我会建议采取法律手段。我跟陆讷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他平时是个非常坦荡豪爽讲义气的人,这个在圈内大家也是共知的,所以他的朋友很多,人缘特别好。但他一进入片场,就会整个人都变了,他对电影特别特别认真,甚至是较真儿,他会要求演员一遍一遍地重来,如果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就会急,其实是跟自己急,他就是那样的人,就是因为这样的个性,才会有《笑忘书》、《情人藤》这样好的作品。我认为一个好的导演,他的脾气肯定不是特别好的,好脾气的导演,什么都好说话,演员当然舒服啦,怎么都没关系,但片子出来肯定不行。”
    “你觉得你现在的成功归功于陆讷导演吗?”
    陈时榆毫不犹豫地点头,“是,没有陆讷,就没有现在的陈时榆。你们永远也无法想象我们经历过什么,所以就算全世界都背弃他,我也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的。”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镜头,凤目写满了认真与坚定,好像要将信念透过电视机传递到陆讷面前。
    啪,苏二用力地按掉了电视,心火一窜一窜的,脸上却像结了一层霜。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进了洗手间,出来后套上一件明黄色的毛衣,拿了车钥匙摔门离开。
    陆讷一早进了新星才知道事情比昨晚还大条,徐庶已经旗帜鲜明地离开了《杀·戒》剧组,还带走了摄影师、美工等六七号人,整个剧组陷入愁云惨淡中,每个人脸上就差在写上“分行李散伙”了。陆讷一看这种情景,脸先挂下来了,助手小杨小心翼翼地看着陆讷的脸色问:“陆导,你看今天是不是先停工一天?”
    陆讷一个眼刀飞过去,“停什么停,该干嘛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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