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年年只觉肚中一动,她“唉呀”一声,伸手覆在那处,惊喜道:“他又动了。”
巧姑笑道:“小公子也赞同奴的话呢。”
年年抿着嘴笑,笑着笑着,眼中又闪过黯然。
刚刚有孕时,其实她并没有多少真实感,可随着小生命一日日在她腹中成长,渐渐会动,会拳打脚踢,她的心中渐渐生起了一种恍惚的奇妙感:这是她的孩子,她怀胎十月,血脉相连的亲人。
可她实在是个不合格的母亲,注定无法陪伴他长大。
如果她能得回手册残片,联系上系统,便会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不能,等到任务期结束,她的性命也就永远结束了。
年年一下子没了胃口,摇了摇头道:“等爷的消息吧。”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巧姑讶异:“这下着大雨的,谁会来啊?难道是爷回来了?”
外面老赵头隔着门缝看了眼,“咦”了声,打发阿梨过来禀告道:“是锦衣坊的掌柜娘子,说刚量的尺寸记在纸上,不小心被雨淋坏了,要重量一遍。”
年年皱了皱眉:“让她进来吧。”随手戴上了面纱。
不一会儿,掌柜娘子就过来了,身边还多了个为她打伞的小丫鬟,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年年,目露震惊。年年不悦地扫了她一眼,那小丫头似被吓到了,忙低下头。
掌柜娘子满脸不好意思:“都怪我一时疏忽,倒要多劳烦夫人一回。”
年年道:“下不为例。”
掌柜娘子额角冒汗,点头如啄米:“是是是,下次再不会了。”
等到再度送走掌柜娘子,聂轻寒那边的回音也来了。延平帝召了翰林院掌院吴仲麟和文渊阁大学士廖眀修几个与他辩论经义,留他在宫中,今夜不回来了。
晚间,年年睡在床榻上,辗转难眠。自从聂轻寒搬来这里,两人夜夜同榻而眠,那时她觉得不自在,这会儿忽然独自入睡,竟有些不习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正要睡去,蓦地一声锣响远远传入。她骤然惊醒,便听到外面一片鼓噪。
第60章 第 60 章
暮色四合, 春雨方歇, 一弯新月探出厚厚的云层,淡淡月光洒在紫禁城绵延的重檐庑顶上,琉璃碧瓦, 白玉栏杆在月下如笼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文华殿中灯火通明。
“后生可畏。”翰林院掌院学士吴仲麟捋了捋三绺长须, 毫不掩饰目中的欣赏,对延平帝大加赞赏, “聂公子师承大家, 经史精通,世事洞明,稍加雕琢, 必当大放光彩。恭喜陛下,又得一贤才。”
文渊阁大学士廖眀修也道:“常郡王得贤婿,陛下得良才,此乃陛下洪福。”
能做到两人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 延平帝有意抬举聂轻寒, 两人岂能看不出?何况,此子不论容貌、气度、言谈、学问, 确实不凡, 乐得抬轿。
延平帝含笑坐在雕龙椅上, 望向聂轻寒的眼中满是欣慰。这个孩子从小受了太多苦,却没有自甘堕落,反而一步一个脚印,能有今日之学问见识, 委实不易。
郭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声提醒道:“陛下,时辰不早了。”
吴仲麟和廖眀修都知道规矩,识相地起身告退。
延平帝准了两人离开,问郭直道:“屋子收拾好了?”
郭直道:“您放心,小的亲自盯着收拾的,断不会委屈了聂公子。”作为那日跟着延平帝去了聂家旧宅的人,他是近侍中唯一一个知道延平帝与聂轻寒真实关系的,怎敢有丝毫怠慢?
延平帝点点头。宫里的规矩,外臣不能留宿内宫,延平帝叫郭直在内阁值房收拾了一处屋子,安置聂轻寒。
聂轻寒却改了主意,对延平帝道:“陛下恕罪,外面雨已停,时间也还来得及 ,草民想回去。”
延平帝看了他一眼,神色不豫:“回去,回哪儿,天工坊还是七条胡同?”
聂轻寒心头一跳:“陛下……”
延平帝苦口婆心地道:“轻寒,你还年轻,喜欢美人无可厚非。但大好前途,万不可被一个女人迷惑,轻重不分,还让她在丧期有孕。你可曾想过,孩子出世,那个女人的事闹出来,福襄尸骨未寒,你岳家顺宁郡王府会怎么想?”
聂轻寒一时没有开口。以皇家暗探的能为,他在七条胡同养了人的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延平帝。不过,他没想到,延平帝会和他主动提这件事。
延平帝叹道:“不过也怪不得你。你也是见得少了,待会儿,朕让郭直送几个绝色的宫女去值房,好好服侍你。”
聂轻寒:“……”拒绝道,“不必,请陛下允我回家。”
延平帝不悦:“你还年轻,不知单宠一个女人的坏处,朕不能看着你犯错,今儿偏不许你走了。朕赐你的,你敢辞?”
聂轻寒道:“陛下也说了,她有孕在身,若是知道这事,怕要气坏。”
延平帝脸色不好,目中闪过杀意:“如此悍妒之女,要她何益?以后朕自会为你选名门贵女为妻,生下嫡子。”
聂轻寒看在眼中,心头一凛,忽地双膝落地。
延平帝一怔,脸色更不好了:“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想为一个女人忤逆君上?”
“草民不敢,”聂轻寒道,“草民有一事欺君罔上,还请陛下降罪。”
延平帝狐疑地看向他:“究竟何事?”
聂轻寒道:“所有的罪责皆是草民一人的,还请陛下答应不追究他人。”
延平帝见他郑重其事,越发疑惑,想了想道:“究竟什么事?朕允了你就是。”
聂轻寒看了看左右。延平帝会意,示意所有人都退下,聂轻寒方开口道:“郡主当初坠崖并没有死。”年年没死的事等任务手册的事解决了,迟早要爆出,现在正是个机会,在延平帝这里透个底。
延平帝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聂轻寒道:“回龙观仙师玉尘子道长曾为福襄卜卦,言她命中当有一死劫。当初她坠崖本该殒命,被草民硬救了回来,道长推算出她死劫未过,须得假死方能有一线生机。草民不得已,才宣称她已死。”
延平帝目瞪口呆:“你是说,你养在七条胡同的是福襄?”
聂轻寒道:“是。”
延平帝道:“她腹中有了你的骨肉?”
聂轻寒道:“是。”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半个月,便要瓜熟蒂落了。”
延平帝愣了半晌,蓦地大喜,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可真是大喜事。”他就要有孙子了。
聂轻寒请求道:“福襄死劫未过,还请陛下帮忙保密。”
延平帝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福襄身子可好?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实在是委屈了福襄这孩子。家里缺什么,只管跟朕说,朕让人去内库找。稳婆找好了吗?需不需要要林太医去……”
“陛下,”聂轻寒打断他的兴奋,提醒他道,“福襄的身份不能暴露。”他的身份也不能。
延平帝一下子蔫了:聂轻寒明面上是在告诉自己,福襄的身份不能暴露,实则是在提醒自己,他还不打算认父,不能暴露两人的父子关系。
的确,他根本没有理由赏赐隐瞒身份的福襄。更悲惨的是,等孩子出生了,他甚至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见一见孩子。
延平帝心里堵得慌。
聂轻寒见他消停了,温言道:“陛下不用担心,草民一切都准备好了,只求陛下今日放我回去。”
延平帝见他归心似箭的模样,顿时想到该赏他什么。“郭直,”他吩咐道,“把朕新得的大宛良马拨一匹给轻寒。”
*
七条胡同浓烟滚滚,敲锣的,端水的,逃跑的,哭喊的……乱成了一团。
守静居中,灯火次第亮起。
阿桃阿梨匆匆冲进内室,见年年只穿了中衣,坐在床边。她一手攥紧床架,一手捂住心口,清丽的面庞苍白如纸,额头大滴冷汗滚落。
阿桃吃了一惊:“夫人,你怎么了?”
年年瞳孔涣散,恍若未闻。
正在这时,外面又是一声锣响。年年猛地一颤,现出痛苦之色。
阿桃和阿梨吓坏了:“夫人,你怎么了,不要吓我们。”
年年眼前皆是利箭穿胸的那一瞬间,巨大的,仿佛能撕裂魂魄的疼痛恍惚又至,那是她永远难忘的噩梦。
耳边仿佛听到了焦急的呼唤声,她目光渐渐聚焦,看到了阿桃和阿梨惶急的面容,神智渐回,外面出事了,聂小乙不在家,她是一家子的主心骨,不能乱了方寸。
她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夫人你总算说话了,可吓死我了。”
阿梨道:“隔壁院子着火了,赵大叔带着人去救火,怕火烧过来,让我们服侍夫人出去避一避。”
年年想站起,腿脚却没什么力气,吩咐道:“帮我把耳朵堵起来。”堵起耳朵,听不大清,就不会太受锣声的影响。
阿梨不解,但她一向听话,找出一块帕子撕开,分别堵住了年年的双耳。阿桃手脚轻快地服侍年年穿衣。等到穿好,年年也缓过来了,扶着阿桃站起:“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白日刚下过雨,这把火来得着实蹊跷。
阿桃又拿了个帏帽给她,轻纱垂落,一直到膝下,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的。
主仆三人出了门,发现外面站了不少人,救火的,逃命的,看热闹的,到处都乱糟糟的。年年主仆刚出了胡同口,迎面便见一魁梧大汉端着一盆水,飞也似地跑来,眼看就要和她们撞上。
那人速度丝毫不减,直直向她们冲来,唇边露出狞笑。
年年瞳孔骤缩: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他身形魁梧,速度如飞,要是被撞上了,她担着身子,岂有活路?便是侥幸刹住车,那一盆水只怕也要全倒在她身上。
躲,已经来不及了。年年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千钧一发之际,阿梨忽地向前抢在她面前,着地一个翻滚,伸足一勾。阿梨习武是借了阿桃的光,但她天生力气大,动作快,大半年练下来,身手反倒比阿桃要好很多。
“砰”一声响,那人被绊到,收势不住,连人带盆狠狠砸在地上,一盆水全泼到了他和阿梨身上。他勃然大怒,跳起来挥拳就打向阿桃:“找死!”
拳风凶猛,气势骇人。
阿梨并不和他正面对上,抹了把脸上溅到的水,动作灵巧地绕到他身后,飞起一脚。
那人一个趔趄,到了脚下的木盆,又是一个跟头,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阿梨不待他爬起,发挥这些日子跟着赵余所学,专捡他的要害,连踹带踩。那人先还想挣扎爬起,连受几下重击,顿时连爬都爬不起了。
四周人都看得呆了,一个小女孩子,居然三下五除二,将这样一个壮汉撂倒,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有认得壮汉的道:“这不是四条胡同的杜老三吗,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年年扶着阿桃的手,目中凝霜:这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不知究竟是谁,竟要趁乱要她和孩子的性命。等等,今日这场乱,说不定也是出于有心人的算计。
这时,赵余也发现了不对,心头大惊,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夫人,你没事吧?”
年年听不大清他在说什么,指着地上的杜老三道:“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她和杜老三无冤无仇,杜老三的背后一定还有别人,一定要问出来。
赵余应下。杜老三见势不对,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撒腿就跑。赵余哪容他逃脱,三步并两步追上,一脚踹翻,直接扯下杜老三的裤腰带,将他反绑起来。
老赵头跑了过来:“火灭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