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像将来你能不能成为别人口中的角色这样的事情,你当下不要去想,你身为儿子就照顾好父母,身为孙子就好好孝顺祖父祖母,身为进士,就好好读书,争取来年榜上有名,”凤青梧凝着陆临修的眉眼,“知道我的意思吗?”
陆临修本就聪明,凤青梧点到这个份儿上,他自然懂了。
他恍然,轻轻地“嗯”了声:“我明白了,多谢姐姐。”
“你知道就好,希望不不要被外界那些嘈杂的声音乱了心,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来,”凤青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小,凡事要多和父母商议,知道吗?”
陆临修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还想问问十三叔,可这等重要的日子陆珩都没有过来,可见他人还未醒来,陆临修有些忧愁地想,若是陆珩醒着就好了,他是丞相,有他在,就能稳住大半人的人心。
待前来上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凤青梧毕竟是南梁的皇女,不适合再与陆临修他们跪在一起,自己默默地站到旁边。
她心情沉重,希望二老不要怪罪陆珩,在这样的日子,都没有来见他们最后一面。
虽然她心中也隐隐有期待,期待陆珩会来。
可她知道,那是奢望。
快到发丧的时候,许若兰推着陆荣过来了,凤青梧站着,见到他们,当先就迎了上去,她望了眼外面的冰天雪地,有点担心陆荣的腿伤:“爹,外面太冷,您受得住吗?”
陆荣回答道:“没事,我扛得住。”
凤青梧看了眼许若兰,许若兰朝她无奈道:“我安排好了人,有太医随行。”
凤青梧明白许若兰的意思,她拦过了,但是根本没用,陆珩不能过来,陆荣既然醒着,这一趟就是死在路上,他也会去,凤青梧明白陆荣的心情,没再多说什么。
她在许若兰的身边站了会儿,许嘉致过来了。
他刚刚在别处帮许若兰做事,这会儿才有空过来,见到凤青梧站在许若兰和陆荣身边,明显一愣,走过去的时候,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距离上次见面,还是他醉酒闯进外使馆的时候,最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凤青梧那张嘴巴太狠毒,说的话虽然不含责备,也不带怪罪,却字字句句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捅进他的心里,让他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且昨日,凤青梧又摆明不愿意见他。
今日遇到,许嘉致难免有点赫然,反观凤青梧,却是一副落落大方好似已经完全不记得许嘉致胡搅蛮缠的样子,她朝许嘉致打招呼道:“这些天,辛苦表哥了。”
许嘉致尴尬地应道:“没事,都是我该做的。”
凤青梧就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没一会儿,发丧的时辰到了,许多人站到发丧的队伍里,准备送定王和定王妃最后一程。
凤青梧也站进了队伍里。
她身份高人一等,站的位置也与别人不同,要比陆荣和许若兰更靠前一些,送葬的队伍刚准备出发,走在前头的凤青梧就看见大厅堂院门外的空地上,多出几个人来。
凤青梧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永远都惹眼的人。
他也坐着轮椅,身上穿着孝服,由黄藤和黄杞推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好似比那雪花还要苍白几分,透明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化进泥里。
凤青梧望见他的瞬间,蓦然间落下泪来,好像这些日子的期盼都得到了回应,让她有种死而复生的庆幸。
她一把抹掉眼泪,走出队伍,快步跑到陆珩的身边。
陆珩浑身无力地坐在轮椅上,待凤青梧走近,蹲到他的面前,他抬手虚弱地帮她拭泪,唇角扯出一个苦笑:“怎么哭了?”
“见你醒了,高兴的,你什么时候醒的?”她哽咽地问。
“醒来,换了身衣裳,就过来了,”陆珩说话的声音很轻,虚无缥缈似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你推我过去吧。”
凤青梧“嗯”了声,走到他的身后帮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让人拿了薄毯来,给陆珩盖在腿上,这才推着陆珩往前走。
今日送葬的人多,好些朝中大臣见陆珩现身,当即就要上前与他搭话,凤青梧早知道那些人的尿性,见有人想过来,立刻吩咐人拦住。
想上前与陆珩搭话的朝臣被突然出现的影卫拦了回去。
凤青梧道:“丞相身体虚弱,今日只来送二老,请大家不要打扰。”
被影卫拦住,朝臣们自然不敢勉强,又退回队伍里去,走在前头的定王府的各位主子们该行礼的行礼,该打招呼的打招呼,大家都很庆幸。
陆珩只很轻地点了下头。
陆荣想跟陆珩说话,被凤青梧拦了:“爹,他现身没力气说话,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
陆荣应了声“好。”
陆珩握住凤青梧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凤青梧忍着心中的难受,她知道陆珩想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可是他没力气。
风雪太大了,凤青梧担心陆珩受不住,却没有阻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照顾得更仔细些,尽可能地减轻他的痛苦。
有人不断地朝他们望来,大约都觉得奇怪,为何是凤青梧去推陆珩,而不是别的谁。
送葬的队伍每人神色各异,却没有谁有那个胆子明目张胆地提出疑问,风声哀戚,哭声震天,雪花不断地落在身上,转眼就化去了。
凤青梧低头看着已经醒来的陆珩。
白令令说过,陆珩短时间内不会醒的,他身体这般虚弱,坐在轮椅上都没有多少力气,这样的状态,也不像是自然醒来的。
她怀疑陆珩是被痛醒的。
穆耀成虽然并非宗师高手,但却是九阶巅峰实力,在修为上要高于陆珩,当日他在陆珩的身上留了两道巨大的伤口,一刀穿过陆珩的左肩,是穿透性刀伤,一刀划在陆珩的胸腹上,从右胸到左腹,伤口既深且长,那一刀,险些直接要了他的命。
除此之外,还有很重的她根本看不见的内伤。
用白令令的话说,陆珩没有当场死去,已经奇迹了,然而,凤青梧没有告诉白令令,她其实,当时已经以为,陆珩已经和定王、定王妃一起,永远离开她了。
那蓦然垂下的手,让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坠落,落到望不见光的黑暗里。
她以为,她此生已经无望。
幸而,幸而。
陆珩和凤青梧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此刻都没有什么心情,一路上凤青梧问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身体,其余的话,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多说。
陆宏光和王景华下葬后,黄杞和黄藤扶着陆珩磕头。
这对于陆珩而言,实在太难,他弯腰躬身势必要扯到身上的伤口,孝衣是白色,他身上的伤口被撕裂开,渗出殷红的鲜血,很快就将衣服染得血红。
许多人劝他不要磕头,他全然不听,谁说都没用,凤青梧了解他,劝也未劝,只站在旁边默默流泪,直到陆珩咬牙磕完了头,她上前帮着黄藤和黄杞将他扶起来。
坐回轮椅上的时候,陆珩浑身上下都出了一层冷汗。
凤青梧拿着帕子给他擦汗,牙齿都在打颤,红着眼睛问:“伤口裂开了,我们回去。”
陆珩的视线很模糊,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轻轻抚上她的脸上,却摸到了一手的水渍,他苦笑了下,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道:“别哭。”
他声音轻得凤青梧根本没有听见,她正疑惑准备再问的时候,却见陆珩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脸色越发苍白,透明得丝毫不见血色,好似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的手再度不受控制地垂落下去。
好似已经,死去了。
第104章
凤青梧大喊着让白令令赶紧过来看看, 旁边的人见到这画面, 纷纷吓得不敢出声。
白令令摸了下陆珩的脉象, 凝了眼凤青梧, 安抚道:“还活着, 快送他回去。”
凤青梧的心跳在极度的窒息之后重新恢复正常,她重重地呼吸了几下, 立刻吩咐黄杞和黄藤将陆珩连人带轮椅抬到马车上,乘马车回去, 她甚至来不及也无心思与许若兰等人打了招呼, 立刻就上了马车。
这一日, 众人的心情始终沉重。
白令令重新给陆珩处理了伤口,陆珩出了汗, 凤青梧希望他躺着能舒服些,让黄藤打了热水给他擦身, 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而, 在他们这番折腾中,陆珩却始终没有醒。
“他的确是被痛醒的,”白令令下结论道,“不过, 他既然能醒来, 就不会再一睡不醒,只是今日折腾得太过,他需要好生休息,再醒来, 应该是明日早上。”
凤青梧吁了口气,脸上的沉重这才稍缓了些。
她坐到木椅上,颇有些手脚发软。
送葬的队伍回来时已经接近正午,内外院都摆了膳,府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各院都十分热闹,唯独望月居很清静,凤青梧关了望月居的大门,今日望月居不见客。
本有许多得知陆珩醒来后想要来探望的人,都被凤青梧拒之门外。
她想让陆珩安心休息。
许若兰这一整日都很忙,陆荣自送葬回来后就不大好,发起了高热,太医让给陆荣灌了一碗药下去,陆荣喝了药后没一回儿就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许若兰让人好生照顾着陆荣,自己又去忙宴客的事情,这一忙,就从白日忙到了黑夜,待府里的宾客散得差不多了,许若兰才稍稍得空。
而此时,夜色已有些深了,她问了陆珩的情况,得知陆珩还未醒来,便抬脚朝望月居走去,此时凤青梧正在给陆珩剪指甲。
屋里烧着地龙,十分暖和,许若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凤青梧拿着剪刀在给陆珩修剪指甲,她动作十分轻柔,像是怕动作幅度稍微大些,就要掰断陆珩的手。
她一点一点地将陆珩新长出来的指甲剪干净,然后磨平。
她整个人都很静,静得仿佛已死了心。
许若兰看着,忽然觉得很难过。
“娘为何那副表情,好像我生了大病似的,”凤青梧让白芷端了座椅进来给许若兰坐,“您忙了整日,快歇歇脚。”
许若兰凝了凝眉:“说什么胡话,什么生病不生病的,往后这种不吉利的话,可万不能再说了,知道吗?”
凤青梧“嗯”了声:“知道了。”
许若兰在座椅上坐下,不免感慨起来:“你这些日子忙着照顾你十三叔,自己都瘦了不少,如今他醒了,你就放宽心,好好吃,好好睡,别再折腾自己了,娘怕你受不住。”
“我没事的。”凤青梧道。
“红月,你有没有想过,干脆放弃了?”许若兰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是她曾亲眼见过陆珩的绝望,亲眼见过凤青梧的绝望,他们都过得太苦了。
凤青梧没有应声。
“你和你十三叔这一路走来,实在太难了,你们辛辛苦苦走到今日,却还没有走出一条明朗的路来,未来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挫折,娘心疼你,舍不得你再受那些苦楚。”
凤青梧心头发闷,她咬了咬牙,说:“娘,万水千山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越的?我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不管前路还有多少绊脚石,我们都会继续走下去,我不会放弃的。”
她不会放弃的,一定不会。
许若兰叹了口气:“随你吧,我知道,我也拦不住你,你自己的路,还得你自己选,自己走。只是这段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今你祖父祖母都走了,家里的很多事情还需要你十三叔帮着拿主意,等他醒了,你告诉我一声。”
“我想让好生休息,若无必要,就不要打扰了他了吧,他现在重伤在身,实在不宜操心,外面那些来求见十三的人,希望娘能帮我拦住。”凤青梧道。
“怕是不好拦,朝中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
“实在拦不住的,您也不必管,就算他能进定王府的大门,也进不了望月居的大门,”凤青梧声音轻轻的,听起来有几分无所谓的意思,“娘不必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