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周一语罢,私庄里正提着心的众人纷纷上前, 只是不同他的轻松, 围观众人皆是一脸怨愤, 若是有闲心多看两眼又不难从中品出几分悲痛。
“终于可以为妍儿报仇了吗?”有一妇人用帕子擦着眼角, 身旁年轻的男子连忙扶着哭得摇摇欲坠的妇人,唇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半晌无声, 只能糯糯地点头应了一声:“嗯。”
妇人一语出, 众人又似是想到了什么, 在场人齐齐哽咽,更有两鬓染白的青年捂着眼周,将眼中的红意盖在掌中。
私庄里的妇人保养得当,青年大都体态富贵,可鲜衣也遮不住脸上愁绪,妇人发髻里夹杂灰白,男子鬓角发梢也染了几缕白色。
这些人, 都是丧女的商贾人家,谈不上巨富, 也没有多少权势, 却是面对程道远残害最无力的一众。
地方流言四起, 程道远孤身处在看似密不透风的瑞京,可程理清既然要办他自然不会错过一丝一毫,哪怕只是细枝末节,他也要亲手撒在程道远见血的伤口上。
叶周将腕上信鸽拍了拍,信鸽动了动翅膀飞到一旁,抬首看了一眼妇人道,“走吧,带上状纸。”
扶着妇人的男子腾出手对其行礼道:“谢大人。”他等这一刻等了十一年!妹妹的死一直是堵在他胸口的巨石,若非他惹妍儿生气,妹妹也不会外出,可谁知兄妹这次竟是永别!
众人闻言也是拱手施礼,颤着嗓子齐声道:“谢大人。”
叶周沉默,轻轻上前推开门走了出去,身后众人赶紧捏紧了状纸跟上。
众人脚步不停,也有几人怒目圆瞪直直地盯着前方——那里是燕楚的国都,是天子脚下。今上仁德爱民,可他们的仇人却仰仗圣上鼻息肆无忌惮的残害他们的女儿,甚至安居国公之位,简直讽刺!
……
“我们真的不急吗?”端和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她早就收拾好了,可等她想走的时候端祀十分淡定的来了一句:“尚早,再缓缓。”
“真的早?”端和坐立难安,程理清一个人面对程道远派出去的暗卫,车轮战也该到了没精力的时候。
端祀面色愈加坦然,只是对着丫鬟道:“你退下吧。”
丫鬟领命退下,顺便掩好了门。
端祀轻轻扬唇,“前几日地方有流言起,说燕楚这几年失踪的官女和郑国公有关,想必瑞京的大人都知道了。只是程道远消息闭塞尚不知晓,如今还将自己的人派去拦截。”端祀说完,狡黠地笑了“时间长一点,杂碎死得越多。”
端祀颇为安适地坐在椅子上扣指,见胞妹坐立不安带样子颇为有趣,面上更加自得,眉间笑意又深了些。
端和沉默,如端祀的所言程理清现在应该可以解决,又见端祀这般闲适的样子,心下也松了松,“兄长与程小公爷相比,谁更厉害一些?”
端祀一愣,继而轻笑,只是眉间真挚,似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徐徐道:“差不多吧。”
影察司的人有一部分作为密探潜入各国,自然少不了楚元,故而程理清的事他一直知道。楚元人人畏惧的太尉,雷厉风行不择手段,还有如同自毁的习武,他与程理清若是真的兵戈相见……端祀眸间一深,输的大抵会是他。
侧首看了看室外的天色,端祀开口,“走吧。”时间可以了。
“好。”端和赶紧起身,程理清一句话不留就走的事她也骂过了,现在她只想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
两人到的时候各色身影已经倒了一地,唯有中间挺立着一个身影,手上似乎还捏着一人的脖子将其提起。
他果然没事,端和突然笑了,她以为四年未见自己会认不出他,可实际上只是一个背影她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程理清。”
程理清手上动作不停,只是咽喉还握在他手里的人眼中没有错过其一瞬之间的僵硬,瞳孔似乎还轻轻地抖了一下,只是不等找出破绽就已经被扭断了脖子。
程理清手上一松,适才毙命的人已经跪地仰倒。
自父亲死后就少有波澜的心突然开始疯狂跳动,沉寂四年的心脏第一次告诉自己还活着,因为程道远的死期将至,更因为端和。
他握紧了拳,胸腔里的心脏似是要从里跳出让她看看自己有多想她。程理清略显僵硬地转身,跳动的心在看到她的一瞬却意外地平息了,他启唇,用着记忆里无比熟稔的语气对端和道:“我来了。”
视线在程理清身上停了须臾,确认他没事,端和这才点了点头,如他一般,很平和地开口:“嗯。”
两人的语气,似乎都不是时隔四年的见面,而是慧正殿晨课上很平常的招呼一样。
可唯有程理清自己知道,他在发抖。
一旁的端祀没闲着,数了数地上的死尸诧异道:“怎么才四十七人。”程道远的人怕是还有一半没出来。
“我的人早就开始行动了,程道远的人有活着的大概也只剩下身边几人了。 ”程理清掩在衣袖里握紧的拳一松,压抑着心中情绪出口,复而又道:“锦衣卫就来了你一人。”
端祀轻笑,隽秀的眉眼弯了弯,没有一点见到已亡人的惊讶,只是公允道:“一人足矣,程小公爷跟我走一趟吧。”
十分平淡的再见,程理清的心跳稳了许多,耸肩道,“走吧。”
唯有端和抿唇,她也跟着去北镇抚司吗?
“不走吗?”端祀走了两步见胞妹没有跟上来,侧首问道。
端和皱眉,“跟着去北镇抚司?”
一旁的程理清闻言笑了,十分愉悦,他少见端和犯迷糊的样子,记忆里的她似乎永远是沉着,一点就通,“大概不会去的。”
端和一脸懵,可能是今天睡得有点多的缘故,她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灵光。
端祀退了回去握住端和的手腕,领着她向前走,“不会白来的。”
端和一手被端祀拉着向前,突然就懂了,专心盯着脚下的路。
程理清跟在端和身后,十分隐忍地盯着年轻的少女,楚元的无数个日夜,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
他这辈子人嫌狗厌,最幸运的事大抵就是遇到了她,她拯救了自己的后半生,他的时间都是借她之手偷来的。
如此想着,程理清本就扬起的唇角又扬了扬。
一步跨过了了半只手臂,端和盯着那只手臂上渗出的血迹沉默,她只是知道了程理清的出现代表了什么。
窄巷石板上墨绿的霉菌染了腥红的血液,倒地的尸体均有伤口渗血,鲜血如同染料一一般,白色的菌丝染成了绯色,路上亦然。
端和踩着路上的霉菌和血迹向前走,才堪堪出了窄巷,就感觉拉着她的端祀顿步。
“千户大人。”北镇抚司的百户领着一群缇骑,看到端祀连忙上前行礼道。
端祀松开拉着胞妹的手,对着领头的百户问道,“何事? ”
“千户一人追查瑞京突然出现的杀手,卑职担心千户安危……”只是锦衣卫百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鄂住了,千户身后的人!是已故四年的程小公爷!
下面不是来人说突然多了不明来历的刺客吗,怎么早就死了的程小公爷出来了,诈尸吗!
不止锦衣卫百户,跟在其后的缇骑也是一怔,瑞京谁人不识程小公爷,即便四年未见,当年甩着鞭子“威名”满城的的小公爷却还是足够让众人一惊。
程小公爷活了!
程小公爷没死!
锦衣卫百户怔愣不过须臾,可不等他继续,端祀已经出言道:“无事,巷子里有程小公爷处理,尸体在巷子里,抬回去。”
端祀说完就已经领着端和向北镇抚司的方向而去,只是出了巷子上街,就见街上气氛紧张。往日喧嚣的街上沉寂无人声,唯有衙役皂靴整齐的脚步声与一人不合拍的脚步,只是那人一步一伐都让人精神一震。
衙役前的人居然是郑国公!
百姓驻足相觑,端祀无视程道远继续走,身后的程理清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走在衙役前的程道远虽然面上不显丝毫,依旧是郑国公该有的淡然与高高在上,可程理清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恐,转瞬即逝。
但足够程理清开心了,他学着程道远以前对他的神情,在知道他快死的时候,那种睥睨的,不可一世的表情。
程理清也用在了程道远身上。
程道远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虚无,第一次感受不可控。
在顺天府的衙役突然上门的那一刻,在他才知道有人入京击鼓之时他就知道了,自己被程理清设计了——从他突然现身,或者从他假死骗他,亦或更早之前……
程道远身后的衙役见到端祀没来得及行礼,见到程理清连忙上前,见到已故人的惊愕,恭敬道:“程小公爷,顺天府尹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