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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幼卿很小的时候, 常听府上下人讲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他年纪尚小, 也耐不住性子读书, 还颇为顽皮,可唯有故事听得认真。
    时间长了,权府的人为哄小少爷都会备上几个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 最开始是经学史书、志怪传奇,等到后来便什么都有了。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常出现在风月话本里,年少风流的贵公子遇上霁月风光的异域少女, 一见倾心的初遇,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
    话本子里的故事那样美好,权幼卿常信以为真, 听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这些故事在府上流传,落到了父亲耳中。
    父亲叹气, 拉着尚且年幼的他,一脸正色道:“话本故事不可信。”
    “那可信的故事是什么?”他问。
    父亲将他抱在怀中, 想了很久,半晌才开口,“我初至西昌, 语言、吃食、礼节上都很不习惯, 便托人找了当地的“燕楚通”。结果第二日来的是个少女, 西昌民风本就彪悍, 女子在外也没什么,又听她确实会说燕楚话便没了顾忌。那少女带着我走了一天,从西昌国都的东边跑到西边,又从北边跑到了南边,一路吃喝游玩不断都是我付的银子。那个少女,就是你的母亲。”说到最后,权儒礼的语气莫名的哀怨,又开始心疼那些银子。
    “后来呢。”他来了兴趣,接着问。
    “见她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到底是忍不住问了,气愤地问她为何收了我的银子还是这般敷衍,我来西昌不是为了游玩,还问她为什么自己买东西要我出银子,买的东西也要一股脑的让我拎着。她愣了,然后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是让我带他游玩的燕楚人。’她还问我,‘你要做什么,你要去那里,我都可以带你去。’后来,便是她一直带着我在西昌游历。”
    他窝在父亲的臂弯里,抬首去看父亲,点了点头,“一路游历,是谁付的银子?”
    父亲的声音幽幽传来,“是我。”
    “为什么。”
    父亲看了他一眼,复尔低语道:“希克斯说她是贫农之女。”
    希克斯,是母亲的名字。
    他小声嘟囔,骗人,母亲才不是什么贫农之女,母亲是洛克伯爵之女,坐拥西奥斯本最大的封国。
    “那父亲为什么娶了母亲。”
    “因为希克斯当时是为了逃婚跑出去的,伯爵的人找到她时,她告诉他们,她找到了她爱的人,是一个燕楚的男子——那个不幸被希克斯当挡箭牌的燕楚男子,就是我。更重要的是,希克斯告诉我,她带着我西昌两个月,见过她没有戴面纱的样子,必须娶她,我若不娶她,她便只能去跳海。所以,根本没什么一见倾心,恰恰相反,卑劣至极。”
    “卑劣?母亲骗你的吗?”
    父亲颔首,“从一开始,我找的人就不是她,她以为我是洛克伯爵找来的异族骑士,便想着捉弄我,故意带着在国都转了一圈,理所当然的让我付银子。见过真容就得娶的习俗,也是希克斯胡诌的。”
    分明说着卑劣,可听父亲的语气,似乎很是开怀。
    “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话本子里的故事被现实打的稀碎,可他还是不信,因为父亲和母亲看着那般美满。
    “我带着希克斯回了燕楚,时常见她被瑞京的妇人为难,借着她是外邦人说些含沙射影的话,希克斯听不懂,时常闹笑话被人嘲笑,有几次甚至哭了。然后希克斯告诉我,说她后悔了,她当时就该像父亲期望的一样,和别人联姻,而不是为了躲避一座坟墓跑到另一处坟墓。这一点也不像她,她分明该是骄傲的,自信的,谁也不惧的。所以为了堵住那些妇人的嘴,也为了希克斯,我对外宣称,只她一人。”
    父亲握着他的手,叮嘱道:“承诺一经出口,就必须遵守。”
    “那如今呢?”
    他记得父亲笑了,语气轻快,说道:“恨不得回到当时,在遇到希克斯的一瞬,就将她偷回燕楚藏到府上,然后告诉世人,希克斯是权儒礼唯一的夫人。”
    父亲告诉他,话本故事不可信。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也确实不同话本故事,可即便这样,父亲待母亲也确实如话本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如胶似漆。
    现在想来,虽然父亲口中的故事没有话本子里的单纯美好,照样是个很美的故事。
    他与端和的未来,也该是这样的。
    端和及笄后,他时常焦虑,难得的茫然感袭来,多年未有。
    他一直都知道,端和与程理清之间没有可能,程理清的眼中,早就多了几分不敢沾染的小心。可他数遍了瑞京的男子也不知道她会嫁给谁,甚至不知道她对谁有好感。
    那时的他时常会想,端和的未来会是怎样,她会不会幸福,最后会和谁在一起言笑晏晏。
    到那样,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心里,乱得不成样子。
    后来母亲见他一直苦恼,父亲交代的课业也模棱两可,便告诉他,“我与你父亲成婚时,对我也只是简单负责的想法。”说着摸了摸他的头,用惯常的温柔,“但是时间会滋长一切,包括感情。你若是非她不可,就早些出手吧。”
    他想了想,也不是非端和不可,只是若换了别人,他大抵不会幸福。
    彼时的自己已经二十又二,早已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可他不敢成婚,因为他一直想着自己与端和有几分可能。
    哪怕一分,也是机会。
    他听了母亲的话,他想去相信时间。
    这一分,也需要他自己来争取。
    当日他便进了宫,赐婚圣旨,是他亲自去求的。
    他想自己也是卑鄙的,为了杜绝一切,卑劣到不想给她与其他人在一起的机会。
    只是胤康帝是端和堂兄,求旨也不简单,他巳时入宫,酉时才出的皇宫。
    但胤康帝同样是温和的,因为今上告诉他:“嘉行喜欢的,是只此一人的爱情。”
    没有丝毫犹豫,他道:“父亲可以,奉君便也可以。”
    今上笑了,隐晦莫名,随即轻轻颔首。
    他顺利求到赐婚的旨意,又怕端和不同意,便想着书信一封递交王府,提笔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第一次,提笔不敢言。
    只能落下七个字——“父何如,奉君何如。”
    他最早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就是承诺一经出口,就必须遵守。
    所以说给端和的话,他一定会遵守。
    可是分明只有七个字而已,他握笔的手却开始发抖,手心也有了薄汗。
    他好像,已经开始紧张了。
    书信送出,他守在府上一日又一日,心脏都似乎吊到了嗓子眼,却迟迟没有等来回信。
    等回信的几日,他的紧张比科举揭榜更甚,他对端和的答案十分迷茫,茫然到她不回信的时间长了,他都开始自我否定,开始胆怯,甚至开始害怕收到回信。
    索性后来听端祀讲,并没有过多排斥。
    他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见她。他怕端和知道了圣旨是他求的,怕她知道了他的卑鄙,怕她会埋怨自己。
    幸而彼时他有事出城,回城已是一月后。
    一个月,应当足够她冷静了,也足够他定心去面对了。
    回城的当日,他便去了瑞王府。
    端和似乎知道他要来,上前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道:“我喜欢你的眼睛。”
    他面上坦然,轻轻笑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他有一双墨绿的,在燕楚格格不入的眼睛。
    那是他从母亲身上得到的宝藏,也是他能一眼就被端和记住的利器,所以他也爱惨了这双墨绿的眼睛。
    “婚事……可不可以推迟一年。”端和顿了顿,接着道。
    他心下一慌,却只能问她,“为什么。”
    端和笑了,那样明媚,似乎只是征求他的意见般的开口,轻声道:“我会把你当成未来的夫婿,先相处相处,就这样一年后再成婚好吗,我想找个缓冲的时间。”
    乱了一个月的心终于静了下来,他如释重负,轻轻扬唇,“好。”
    她说——“我会把你当成未来的夫婿。”
    比想象中的情况好太多,起码她接受了。
    端和转变得极快,就好像从那时起,他就直接走进了她封闭的心,而他进去后才发现,那里早已为他空出了大片余地。
    她开始频繁的找他,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也会第一时间想着他,开始向他分享她的生活。
    彼时他任职都察院,偶尔等他出了都察院的大门,抬眼便是站在都察院门口望着他笑的端和,心里灌了蜜一般。
    她会问他今日有没有事,若是无事,便会带他去逛瑞京,分明是一样的景色,因为她,便是不同的风景。
    偶有休假,还会出城去,端和称其为“约会”。
    时间长了,他与端和之间,也开始有人写了风月话本。
    只是他看着,话本里杜撰的故事都没有现实来的美好。
    后来的后来——
    端和十分庆幸地告诉他,“幸而当年是你。”
    他轻笑,捏了捏她的手,很软。
    母亲说的果然对极了。
    时间,真的会滋长一切。
    ※※※※※※※※※※※※※※※※※※※※
    正式完结。
    一直在纠结人称……改来改去就怕“他”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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