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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不曾小视过眼前的老太太,既然她也是老祖宗选的,既然几十年她都安然走过,荣享皇太后的尊贵,“皇额娘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儿子了。倒是还让您劳心,是儿子的不是。”
    不管对老太太是否真的存了一颗孝敬之心,至少康熙做起来会让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可不,老太太稍一发难,康熙适当地软了语气,如果不是原则性的东西,康熙其实不在乎退让一两步,当然,能让他康熙爷做出退让的,也的确是凤毛麟角了。
    “我也不妨直说,这么些年看下来,昨日下旨斥了胤褆家的弘昱,哀家实在觉得,一点都不冤枉他。不见惠妃那孩子,我也是这个道理,当然,她也是个可怜的,儿子孙子都不出息,定是扰得她头疼伤心,可是,这能怪谁?多半还是她宠出来的。”这话对惠妃算是说得重了,而也是向康熙表明了,弘昱那孩子,那份罪名是担定了。
    康熙略作沉思,对着老太太点点头,他知道,虽然皇太后偶尔会对着宫中妃嫔等敲打几下,但总的来说,皇太后并不参与各宫争斗,也因为根本没这必要。此番,据康熙自己听探子回禀,的确老大家的弘昱这些年没少做得荒唐事,再想起去年胤褆对胤礽的陷害一事,那些个旁门左道都使上了,康熙心里的疙瘩是难消了,便也就对老太太不待见弘昱这事,不再评价。
    康熙早就知道弘昱这孙子的行事,这几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更多只是为了平衡那些个儿子,并非真正宠信溺爱弘昱这个孙子。
    老太太见状,再接再厉,既然她都已经把事给做了,就不怕再把话挑明白,她并不有半点心虚或愧意,“皇帝,不管你信不信,我这几十年,不管是对你的这些个皇子、还是龙孙,就算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却也从不会过分地厚此薄彼,甚至,由着你的喜好,像是对胤礽这孩子,我从未说过这位二阿哥一个不好。老婆子对此,自觉问心无愧。”
    “皇额娘……”康熙觉得老太太这话,怕是要往重了说,甚至,康熙也能够猜测老太太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康熙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不是他不明白,而是这些年来他一直避着看得太明白。
    老太太一副没见着皇帝欲言又止的为难尴尬样,眯着眼睛,倒更像是进入了自己个儿的思绪,难以自拔,自顾接着道,“可是,皇帝啊,纵使你因着朝堂大事要考虑平衡对众皇子的宠信,但那么多儿子,老婆子真没看出几个是包藏了罪无可恕的祸心,要让你这么对待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孩子们会心痛、会伤心的啊!”至少,连作为看客的老太太都觉得心疼了。
    “皇额娘!”康熙不乐意了,这老太太还真敢说?难道朕就真的这么冷血无情?朕成什么了?
    老太太不怕,她还是那一句,问心无愧,她不曾违了祖宗规矩想要后宫涉政,她也不是要左右皇帝对儿子孙子的喜好,她只是实话实说,她不求自己得利,“皇帝,你别急。老婆子最后说几句,当年先帝爷独宠董鄂妃,董鄂妃生下皇四子,先帝爷欣喜若狂,颁诏天下‘此乃朕第一子’,为此祭告天地,接受群臣朝贺……皇帝,那时你还小,你可曾伤心难过?你有多伤心难过?”点到为止,老太太是聪明人,她也相信,康熙更聪明,能听明白。
    其实,老太太心里埋了更多话,像是说给康熙听的,又像是老太太自己藏着用来记着那一段历史的,毕竟,当时伤心难过的,何止康熙一人?
    董鄂妃的时代,太过阴郁。
    康熙一脸惊诧地看着老太太,他是绝对没料到,皇太后居然会如此直言不讳搬出先帝爷的事,那些事,也一直是他这个皇帝都深深埋藏起来、不愿道说的。康熙久久失神,也没发现老太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李德全刚才被赶到门外守着,但屋里的话,他是听了个清楚,这才见识到,真正的皇太后威仪,竟然将万岁爷逼得如此境地。皇太后离开的时候,轻轻瞥了李德全一眼,让这总管老奴才赶紧低头敛神恭送皇太后,李德全知道,今日之事,就是要拦在肚子里的,这不只是康熙爷的痛,同样也是这位老太太的痛,不愿显露于人的深痛。
    老太太的话,是平地一声雷,炸开了康熙几十年前的伤疤。
    康熙刚出生的时候,正值天花大流行,年幼尚无知时,已不得不由乳母抱出紫禁城,栖身于西华门外的一座宅邸中“避痘”,哪怕是帝王家单薄的亲情,他一丝也未能体会。
    两岁那年,他更是患上了天花,而在乳母,也就是如今江宁府织造曹寅的母亲,孙氏悉心照料下,硬是从天花的魔掌中挣脱、幸存,只是脸色却留下了与痘魔殊死博斗的点点痕迹,是不灭的烙印。
    记忆中的先帝爷,是模糊的。而康熙牢牢记得的,是董鄂妃之子,他的四弟,那个福大至极、却偏偏短命的四弟,享有了皇阿玛顺治爷的所有恩宠,而康熙自己,实在无法记起,何时曾得过皇阿玛半点怜爱?
    老太太问,有多痛?康熙以为,在帝位多年,是可以淡化那种痛,是可以忘却那种灼伤的痛,却原来,伤疤之下,还是那么丑陋不堪。
    其实,在房内整整平缓心绪几个时辰的康熙,自然也明白,今日被老太太一席话,闹得情绪波动过分了,不过时间久了,想明白了,也就渐渐恢复了帝王的判断。他自认,绝不是先帝爷那般的感情用事,否则,老祖宗也不会放心将大清的江山交给自己。然而,老太太今日那一番话,终究不是完全没用的,康熙爷竟然懂得深刻反思了,曾经几十年来对于一众儿子们那若隐若现的点点愧疚,此时,稍许又多了那么一点点。
    康熙爷愧疚的结果,就是第二日,让李德全传了旨意,命诚亲王世子弘晴,跟着老八胤禩在户部学着办差,命雍亲王世子弘晖,跟着老四在刑部办差,命恒亲王长子弘昇,跟着老三胤祉在礼部办差。此外,七贝勒胤佑,恢复英郡王爵位,在兵部领差,命其子弘曙也跟着在兵部办差。这算是继皇长孙弘皙入朝办差以来,第一次把其他孙子都重视起来了。
    弘晖一听康熙爷这道旨意,乐了,而接着思量之下,也还是没闹明白,这位老爷子此番又是玩得什么?老三老五的儿子都被打乱了送到其他叔伯跟前学着入朝办差,可是,自己这个老四嫡长子、还有七爷家的弘曙,却都是随着自家阿玛?
    帝王心思,果真猜不透。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终于算是不用呆在毓庆宫那鬼地方了,虽然康熙爷旨意没有说明,但是弘晖去御书房谢恩的时候,装“无知”地感谢皇玛法几个月来的教导,接着和老爷子告别一番,无意中说是要“搬回雍王府”,也没见老爷子反对,弘晖就当做是康熙爷默认了,神速撤离紫禁城这个大金笼子。
    康熙看着弘晖小子离去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他也猜不透小鬼的心思,毓庆宫本是东宫太子的宫殿,有多少人巴不得想要入此宫为主,怎么就是老四家的这个小子,总这么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看着,倒是不像故意装出来的“不乐意”,这小子是真真切切地不乐意。
    虽然那日皇太后没明说,但是康熙是明白人,知道老太太话语背后的意思,康熙也就当做是尽一份孝心,顺了老太太的心思,暂且不再揪着老四家的弘晖不放手,权当是再做观察吧!
    康熙心里,还是不觉得,弘晖能比老二家的弘皙更好?不料老太太竟然如此执意,罢了,能得老太太欢喜,算是弘晖的福气,也希望这小子能够懂得惜福。
    其实,康熙还没有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弘晖的评价,一直是比照着最得他龙心的皇长孙弘皙的,隐隐的,在康熙心里,弘晖是除了弘皙之外最优秀的皇孙,又或者,是对弘皙威胁最大的皇孙?
    弘晖打御书房谢恩出来,匆匆拉着弘曙又去了慈仁宫给皇太后谢恩,他不必做得遮遮掩掩,毕竟,那位老太太这一回,着实是用那不亚于四爷的雷霆之势成功震住了紫禁城,能得了皇太后的宠爱,弘晖索性大大方方跑去表示小辈心底的谢意,老太太的恩德,弘晖会记着的。
    对于弘晖小子毫不避讳地跑来自己这里,皇太后是高兴的,她早说了,这一番举动,她是没有私心的,当然,对于老四胤禛家的这个小子,老太太也不遮掩着,她的确是看着顺眼,越发喜欢的好小子!
    正巧了,弘晖和弘曙到了不一会儿,慈仁宫又来了一位皇孙,老五家的弘昇,因为胤祺和老太太亲近,连带着老五家的孩子自然和老太太也更亲近些。弘昇打量着弘晖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几个月的弟弟,弘晖也大方地任由弘昇瞧着,两人间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或许正是这一份淡淡的和谐,让老太太瞧着,对两个小辈更加满意。
    在宫里呆了一阵子,如今要出宫回府了,虽然弘晖是归心似箭,却还是没忘记,定要去永和宫与德妃请个安道个别,既然盘算着要讨好乌雅氏,弘晖当真用起心思来,德妃原本就满意这个孙子,当然更是被逗得乐呵呵的,顺带着赏赐了不少东西,甚至在听弘晖提起阿玛胤禛爱喝茶的时候,德妃大方地把永和宫得了的新茶都给老四带去了一份。弘晖觉得圆满了。
    在宫中憋闷了许久,终于出了皇宫大门,弘晖转身面对宫门,想要记下这一份感慨,此番委曲求全被康熙“圈”了,实在是实力不够,只有到那一天,你足够强悍,强悍到没有人再敢逆着你的意思强迫你,这才是真正的圆满。
    顾不上守宫门侍卫好奇的目光,弘晖死死盯着这紫禁城的宫门好一会儿,怕是有心人又能够传言了,说是雍王世子不甘心被“赶”出毓庆宫了!P话!
    弘晖只是在享受自由的这一刻,也在告诉自己,一次就够了,虽然未曾因此感到有多委屈,但是弘晖是不甘心的,被康熙这般安置进毓庆宫,美其名曰“朕亲自教导”,这种感觉,当真不好。相比较,弘晖当然更乐意,在自家府中,被四爷勒令禁足、哪怕是闭门反省,却是处处有着四爷爱子的一番心意在。
    顺子跟着主子,看着自家主子在宫门口略显怪异的行为,低头抹汗,然后,远远地瞧见,可不是四爷吗?怎么都快晚膳的时候了,四爷还要进宫忙着吗?顺子想要提醒主子,却发现主子根本就是失神了。
    弘晖终于发泄好了,精神放松极了,却不料,一转身,谁知撞上了……谁?抬头,是……阿玛?
    此刻弘晖迷蒙的表情,取乐了四爷,刚想出口斥几句“没规矩”,四爷却是吞回了肚子里,嘴角稍许带了点弧度。
    “回府吧,还愣着做什么?”四爷一贯带着清冷音质的话语响起。
    弘晖很快回神了,揉了揉被撞倒的额头,发现自己已经长到四爷肩膀处了,再过两年吧,嗯,一定能够赶上四爷的高度了,“阿玛,你练过什么功夫啊?怎么肩膀这么硬?瞧,儿子额头都被撞红了……”
    弘晖撒娇了。一旁跟着的顺子,还有跟着四爷一道来的侍卫林泽,同时都感觉嘴角抽搐了一下。
    而很显然,四爷有些黑脸了,弘晖你好好的一个世子爷,你说你作甚这么软软地说话?还像样吗?不过,四爷竟是忍住了没有斥责出口,只是自顾黑着表情。
    其实,前几天,胤禛去芸秀院子的时候,听她无意中和嬷嬷提起,十分好奇自家儿子煮的粥品究竟是什么味道?
    四爷心里其实已经松动了,威仪气势规矩什么的,大概就是做给外人看的吧?自家父子俩,稍稍温馨一点,应该可以的吧?胤禛不是故作姿态,他是真的不懂,正在学着,这些都不曾在宫中、不曾在康熙或是德妃身上能学到的。
    31、父子心思两样心计
    康熙对几个皇孙入朝学着办差的安排,自然引起了弘皙的关注,十分的关注,弘皙觉得朝中的局势越发紧迫起来,阿玛胤礽的原太子党一系,是日渐单薄了。
    弘皙已经十六了,因为康熙爷的看重,胤礽也早两年的时候就将儿子放置在嫡系一派的重要位置,弘皙这几年的表现,也确实没有让胤礽失望,更是由于儿子在康熙处的得宠,为着赚了不少好处。
    自打废太子以来,弘皙的迅速成长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的,更要在当初胤礽被圈禁、最颓废的时候,一力成为太子党势力的顶梁柱,虽有对胤礽忠心的老臣心腹从旁协助,却无法掩盖弘皙这个继承人的优秀。
    “阿玛他,晚膳可用了些?”弘皙在胤礽的卧室门外轻声向个奴才问道,那日皇玛法昏迷以后,所有人被皇太后的懿旨拦住了,胤礽也不例外。弘皙眼睁睁瞧着阿玛这几日消瘦下来,却无从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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