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前门,道:“从侧门走吧。”
谢青应是,跟着她从侧门离开。
走在最前面的护卫忽然勒缰停马,拔刀指着上方,怒喝:“什么人?!”
瑶英顺着刀尖所指的方向看去。
侧门临着一道高墙,墙边开窗,一道清瘦的身影趴在二楼窗边,双手攀着栏杆,大半个身子狼狈地挂在外面,锦袍随风飘荡,飒飒作响。
酒肆的人慌忙跑了过来:“他不是刺客……”
“对,他不是刺客。”
护卫看清挂在栏杆上的青年,收起长刀,促狭地低声接了一句,“他是嫖客。”
话音刚落,青年支持不住,手上力道一松,摔了下来。
尘土飞溅。
谢青护着瑶英后退。
瑶英摸摸乌孙马,漫不经心扫一眼摔落在马蹄前的青年。
青年窘迫不堪,挣扎着想爬起身,目光和她的对上,一张面孔霎时涨得通红,羞得抬不起头。
瑶英几乎能感受到他脸上灼烧的热度。
她心中一动。
难道是认识的?
正待细看,轰隆隆的鼓声自南向北咚咚响起,一骑红尘穿过长街,直奔皇城而去。
“圣人凯旋了!圣人凯旋了!”
瑶英惊喜地抬起头。
这是她盼了很久的报信鼓声,大军凯旋,二哥回来了!
她轻轻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往城南方向疾驰。
谢青和护卫也跟着掉头。
马蹄声碎,漫天细尘。
青年躺在地上,灰头土脸,呛得直咳嗽。
第6章 两个哥哥
亲随从角落里钻出来,上前扶起郑景:“三郎,摔着了没有?”
郑景咳得满脸是泪,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望着李瑶英离去的方向。
脸上的热意慢慢消退,心口依旧怦怦跳得飞快。
每一次见她都狼狈尴尬。
她不记得他。
他一时觉得庆幸。
在这种烟花之地偶遇,没被认出来,是侥幸。
之所以仓皇跳窗逃走,就是怕被她看见。
一时又觉得失落。
仆从报信说七公主来了的时候,他惊愕,慌乱,下意识抬腿就跑。
心底又有种隐秘的狂喜。
还以为她是为他来的。
原来不是。
七公主不是为他而来。
他却是因为她,才在友人的撺掇下来平康坊看看这名动上京的拓枝舞。
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
拓家美人确实多娇。
不过任胡姬跳得再好,和她比起来,终究还是少了一股高贵明艳的动人气韵。
……
魏军治军严明,向来很得百姓拥戴。
李瑶英一路疾驰,赶到城门前的时候,官道两侧已经乌泱泱一大片,挤满了自发前来迎接将士的男女老少。
先接到消息的礼部官员已经备了酒水甜浆。
大军凯旋,本不该走南门。
为展示军威、稳定民心,李德每次得胜后都会命李玄贞率飞骑从正门入城。
飞骑队是从三军挑选出来的专属皇帝的近身护卫,个个千里挑一,高大威猛。三百八十个正当年华的矫健儿郎身骑骏马,手持长枪,腰佩弯弓,一色的玄色盔帽甲衣,浩浩荡荡而来,马蹄踏响如雷霆轰隆。
英姿勃发,气势如虹。
这几乎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
百姓们看着眼前威武雄健的飞骑队,热泪盈眶。
游春的少年郎忍不住对着军容齐整的飞骑队欢呼出声,女郎们笑着扔出手中的鲜花、柳条、香囊。
清风拂过,好似落了一阵花雨。
队伍一列列从眼前走过,瑶英掀开帷帽,翘首以盼,看到天际处猎猎飞扬的旗帜上那个熟悉的秦字,嫣然一笑。
二哥终于回来了。
嘈杂的欢歌笑语中,一道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瑶英心有所觉,眼波流转,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排飞骑缓缓从她面前驰过,其中一人头戴亲王金冠,身着银色铠甲,肩披雪白披风,矫健挺拔,五官端秀,不像带兵打仗的武将,倒像个运筹帷幄的儒士。
礼部官员满脸带笑,迎上前和他寒暄。
他勒缰停马,和官员客套,沉静的眼眸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着瑶英,眼神漠然,冷似刀锋。
瑶英眼皮微垂,余光看到男人紧攥缰绳的手,浑身发凉。
那双手很瘦,手心手背爬满刀疤,骨节突起,手指有力,冰冷,粗糙,捏住她脖颈的时候,粗茧几乎能划破她的喉咙。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次瑶英真的以为李玄贞会杀了她。
他下得了手。
如今的李玄贞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是世人交口称赞的贤明皇太子。
没人相信他会暗害李仲虔和谢贵妃。
就连瑶英一开始也不信,以为长兄只是一时迁怒,只要好好和他相处,他肯定能放下仇恨。
后来她终于明白,李玄贞放不下。
他心系天下,胸有丘壑,深知民间疾苦,爱护百姓,关爱部属,从谏如流,对盟友一诺千金……这么一个让无数英雄豪杰愿意折腰追随的皇太子,偏偏就一头扎进牛角尖里,放不下母仇。
多年以后,他会带兵围攻太极宫。
李德那时已经被他架空,躺在病榻上,平静地问:“我儿所为何来?”
李玄贞一字字地答:“为我阿母报仇而来。”
他逼李德退位,诛杀李氏族亲,不顾天下非议,挖了自己父族的祖坟。
他要所有人为唐氏陪葬。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英怔怔地出神。
李玄贞已经挪开了视线,和礼部官员一起入城。
瑶英敛神,看着越来越近的秦王旗帜,嘴角翘了起来。
李仲虔的亲兵不属于飞骑队,穿着金甲,还没走近就是一片耀目的闪闪金光。
瑶英不由失笑,看着那个在亲兵簇拥中策马走来的同胞兄长,心底浮起一阵暖流,驱散了李玄贞带来的那点寒意。
她一把摘了帷帽,催马迎上前。
李仲虔比瑶英年长六岁,身材高大,肩宽体壮,厚重华丽的铠甲下肌肉虬张,眉眼端正,五官乍一看和李玄贞有几分相似。
兄弟俩都像李德,轮廓鲜明,天生一双狭长的凤眼。
李玄贞沉静内敛,凤眼不怒自威。
李仲虔棱角更分明,眉宇间总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凶狠戾气,喜怒无常,阴冷沉郁,懒洋洋地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回首扫一眼身后,眼尾轻挑,目光跟刀子似的。
道旁准备朝他铠甲上扔花瓣的年轻小娘子吓得直往后退。
瑶英靠近了些,亲兵纷纷让出道路。
她弯腰,笑着伸手去够李仲虔的坐骑。
“阿兄!”
听到妹妹的声音,李仲虔猛地回头,又惊又喜,立时英姿焕发,换上一副平时别人绝不会从他脸上看到的柔和表情,“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话,一边放慢速度,一边像瑶英小时候教她骑马时那样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免得她摔了,含笑仔细打量她。
瑶英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骑马拉弓,她读的第一本书,写的第一张字帖,拉的第一张小弓,都是他亲自挑的。
要不是她身体不好,他不会把她留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