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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替朱绿芸赎罪,李玄贞主动要求带兵收复江县,九死一生,重伤而归。
    朱绿芸既感动又愧疚,衣不解带地照顾李玄贞。太子妃郑璧玉以为他们和好了,问过钦天监,预备择日办喜事。
    成婚用的青庐都设好了,两人又大吵了一架,婚事不了了之。
    瑶英对李玄贞和朱绿芸的分分合合不感兴趣,就怕朱绿芸惹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乱子,殃及他人。
    她的担忧很快得到了证实。
    两天后,瑶英坐在窗前给远方的李仲虔写信,长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阶前啄食果子的鸟雀惊起,拍打着翅膀扑向蓊郁的花丛,啁啾鸣噪声一片。
    “贵主!”谢青疾步跨进门,站定在屏风外,拱手道,“出事了。”
    瑶英心里怦的一跳,手中紫毫笔在纸上停了一停,墨汁滴落,晕开一团浅褐。
    她放下笔,起身出了书阁,问:“出了什么事?”
    谢青垂眸道:“今天宫中大宴,圣上在麟德殿接见各国使节,观看马球比赛,福康公主也出席了宴会。叶鲁部落的勇士获胜,圣上嘉奖勇士,勇士说他们仰慕中原王朝,欲归附大魏,请求圣上赐下一位中原贵女做他们的酋长夫人。”
    他停顿了一下。
    “不等圣上发话,福康公主越众而出,说她愿意赴草原和亲,当众答应了叶鲁酋长的求婚。”
    瑶英愣了半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和亲之事怎能随便?朱绿芸疯了不成?
    谢青板着脸,面无表情地道:“贵主,消息千真万确。福康公主答应得太快了,政事堂的几位相公来不及阻止她,席间各国使节已经齐声恭贺。众目睽睽之下,圣人不好说什么,郑宰相气得摔了酒盏,裴都督拔了剑,礼部的人出面打圆场,叶鲁部落似乎早有准备,完全不理会礼部的暗示,逼着圣上下旨赐婚,福康公主也跪地请求圣上下诏,还当众收下了叶鲁部落的信物。”
    瑶英来回踱步,半天回不过神。
    她知道朱绿芸任性,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但是她没想到这位前朝公主居然自私到了把国家大事当儿戏的地步!
    所有公主中,唯有朱绿芸是有封号的公主,她还是前朝朱氏之后,身份非同一般,她鲁莽地应下求婚,不仅把她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还直接破坏了李德的谋略。
    李德费尽心机拉拢胡人,分化胡人,为的是逐步击溃那些盘踞在西北的蛮族,收复河套、西域,解除西北边患,使得关中百姓可以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让大魏可以喘口气,不至于腹背受敌,一边提防其他势力,一边不得不一次次卑躬屈膝,以金银美人收买蛮族,以求他们的铁蹄不要南下。
    他确实想要拉拢叶鲁部落,但是大魏不需要送出一个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去和亲。
    对胡人,既要有武力震慑,也要有怀柔手段。
    李德之所以刚登基就率兵出征,就是让胡人看看大魏军队是多么骁勇善战。
    先从武力上让他们惧怕,然后再谈合作,届时大魏可以占据主动。
    朱绿芸这一搅合,李德失去所有先机,处于被动,为了安抚蛮族,打消其他部族对大魏的提防怀疑,他只能选择让朱绿芸下嫁!
    瑶英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李德现在有多恼怒。
    李家是朱氏旧臣,朝中一半大臣也曾效忠于朱氏,当年末帝遇害,李德确实见死不救,故意迟迟不发兵。
    所以李德收养朱绿芸,册封她为公主,对她百般包容。
    一来,以此洗刷李家身上不忠的骂名。
    二来,向世人展现李家的宽容大度,安抚前朝旧臣,示好世家大族。
    三来,昭示李家继承帝位的合法性。
    第四,利用朱绿芸监视朝中同情末帝的势力,平衡朝堂。
    李德从不做亏本生意,朱绿芸几次行刺,他次次找到证据,又次次轻轻放过,没动朱绿芸一根汗毛,既是为了继续利用朱绿芸,也是在消耗朝中大臣对前朝朱氏最后的一点怜悯和忠心,让他们彻底效忠新朝。
    他肯定想不到,朱绿芸发起疯来,居然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邦交无小事。
    新朝建立不久,正是需要笼络人心、建立威望、威服四夷的时候,朱绿芸当众允婚,叶鲁部落打蛇随棍上,大魏如果不能妥善处理此事,先前的几场仗算是白打了。
    这个闷亏,李德不吃也得吃。
    ……
    与此同时,东宫长史魏明和李瑶英的反应一模一样,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震惊之色。
    “福康公主疯了吗?”他急得嗓子都变了调,“她居然要和亲?”
    传消息的人是都尉秦非,太子李玄贞的部下,他抹了把汗,道:“长史,您说该怎么办?”
    魏明气得浑身颤抖:“无知妇人!无知妇人!我大魏将士在外奋勇杀敌,才能换得蛮族来投,圣上苦心经营,只等蛮族臣服,和他们缔结盟约,这个蠢妇三言两语就坏了圣上的大计!”
    朱绿芸是朱氏之女,她当众收了信物,一点后路都不留给圣人,当真是愚钝至极!
    秦非咧咧嘴,扶住魏明:“长史,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
    他伸出指头晃了晃。
    “太子决不会让福康公主去和亲。”
    魏明也想到了这一点,牙关咬得咯咯响,闭眼吐纳,按下火气,冷静下来,问:“太子没当众失仪吧?”
    秦非跺脚,叹口气:“您也知道太子有多看重福康公主,叶鲁部落求亲的时候,太子刚从球场上下来,去后殿换衣去了,也不知道被谁绊住了,半天才回来,得知福康公主要嫁去叶鲁部落,立刻就变了脸色,不等圣上说话就拉着福康公主走了。”
    李玄贞拉着朱绿芸离开,李德面色阴沉,叶鲁部落得寸进尺,礼部官员气得一蹦三尺高,一场筵席闹得不欢而散。
    东宫属臣六神无主,只能派秦非赶紧回东宫请教魏明。
    魏明又气又恨又着急,牙根处隐隐一股腥气。
    圣上乾纲独断,不愿错过和蛮族结盟的机会,心里再恼,也会送朱绿芸出嫁。
    太子和朱绿芸纠缠多年,肯定不会坐视朱绿芸嫁去草原,即使她嫁了,太子也会带兵把人抢回来。
    谁也拦不住太子。
    到时候,太子必定会和圣上起冲突!
    一旦圣上和东宫有了嫌隙,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就有机会趁虚而入。
    魏明飞快思考,几息之间就做了个决定:不管怎样,必须想办法稳住太子。
    他不在乎朱绿芸嫁给谁,只怕太子情急之下犯糊涂。
    还没来得及谋划什么,窗外几声骏马嘶鸣,几个东宫扈从滚下马背,飞跑进院。
    “长史,太子殿下被圣上的近卫扣押了!”
    魏明脑子里嗡的一声,冲出书房。
    这么快就出事了?
    扈从一脸惊惶,抱拳道:“长史,方才太子殿下要送公主出城,被城门的金吾卫拦下送回宫,太子和圣上起了冲突,圣上大怒,让近卫绑了太子。”
    魏明急得直跺足,他就知道会出事!
    “快去请太子妃殿下!”
    郑氏乃名门大姓之女,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丈夫李玄贞和朱绿芸藕断丝连,她从未嫉妒,一直劝李玄贞早日娶了朱绿芸,以免妨害两人的名声。
    魏明听扈从禀报完宫里发生的事,知道事情紧急,顾不上避讳,求到她面前。
    郑璧玉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道:“我是内宅妇人,不敢妄议朝政,长史想让我做什么?”
    魏明暗暗称许,郑氏不愧是望族之女,这一份从容,就足以胜过朱绿芸。
    他叹口气,道:“殿下,太子冲动之下和圣上起了冲突,暂时被扣押在宫中,眼下也只有您出马才能劝太子向圣人服软。”
    李德先被朱绿芸气了个半死,还没想出对策,又听说李玄贞直接带着朱绿芸跑了,更是火冒三丈。
    一国储君如此意气用事,成何体统?!
    他派人把朱绿芸送去公主府严加看管,绑了李玄贞,逼他和朱绿芸彻底划清界限,如若不答应,就要废了他。
    李玄贞不肯低头。
    李德怒不可遏,抽出龙案前悬挂的宝剑,作势要砍李玄贞,被身边近侍好说歹说给劝住了。
    现在李玄贞还关在宫里,不论谁去劝说,他一概不理会。
    郑璧玉已经听侍女说了朱绿芸主动要求和亲的事,道:“殿下的为人,只怕不会轻易服软。”
    她是李玄贞的妻子,比其他人更了解李玄贞。
    他平时看着温和从容,举止得宜,其实阴沉,冷郁,敏感,多疑,喜怒无常,不可捉摸。
    郑璧玉嫁给他四年,除了一个阴魂不散的朱绿芸,没受过其他委屈。
    李玄贞敬重她,她投桃报李,也愿意敬重自己的丈夫。
    只有敬重,没有亲近。
    同床共枕几年,还生养了一个儿子,郑璧玉发现自己依然没走进李玄贞的内心。
    她没有怨过李玄贞。
    他曾亲眼目睹相依为命的母亲烧死在面前,那个被烈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女人临终前死死攥着他的手,叮嘱他为她复仇。
    郑璧玉见过被火烧伤的人,那种恐怖狰狞的景象,她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唐氏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在儿子心中种下永不磨灭的复仇之火。
    她成就了李玄贞。
    也毁了李玄贞。
    对于一个常年被噩梦缠绕,看到烈火就脸色发白,经常赤着双眼挥刀发狂的李玄贞,郑璧玉恨不起来。
    她可怜自己的丈夫。
    朱绿芸不相信李玄贞的真心。
    郑璧玉相信。
    那年,李玄贞奉命寻找流落在民间的朱绿芸和她的母亲,从一场大火中救下母女。
    那位历经坎坷的前朝妃子被火烧伤,弥留之际,恳求李玄贞好好照顾朱绿芸。
    和唐氏何其相似。
    李玄贞同情朱绿芸,对妃子立下誓言,会好好照顾朱绿芸,守护她,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她。
    不管她闹出多少是非。
    郑璧玉明白,李玄贞对朱绿芸的感情不仅仅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和怜惜,其中还夹杂着责任,承诺,自伤身世,还有一种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对于少年时的他的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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