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圆月朝西边凸起,乌云飘近。群山上蛰伏的阴影不可思议地扩散,包裹住整个波拿巴特岛。
尖锐刺耳的鸣笛和咚踏行进的脚步交响。街道密密麻麻挤满了「白帽子」,携着火枪、长刀和捕棍,组成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白色百足虫,无数只脚踩着凌乱的节奏。巴头探脑的行人和摊贩们注目、转身、后退,被驱赶到墙角和房屋前。
辛西娅踉跄着在青瓦屋顶上站起来,右手紧捂腹部,刺眼的红色血液浸透衣衫沿手腕和手臂淌着。握刀的手扶着烟囱,疙瘩不平红砖和墙泥划破手指和掌腹。
她望着四处搜索的海军,咂咂嘴嘟哝道:『你们难道就不知道要往上看吗?』咬咬牙,沿着青色的瓦片走,屋顶很长,走到尽头时,悬挂着大型灯箱的酒店在对面与她对望。
点亮了窗框的建筑外墙与辛西娅所在房屋相隔着一条护城河。她粗略地目测那河道的宽度,十六丈,或许再多一点,接着她摊开了右手。手指大张着甩去血浆,又在裙子上胡乱蹭了几下,直至擦干。
汗珠自发际淌下,夜风扑面。水分在脸颊蒸发带来了一丝凉意,缓解呼吸锯木般进出肺部的灼烧和疼痛。辛西娅审视着一片片颤巍巍的亮黄,视线最后停驻在边界规整的、凝固的黑色中。
呼吸缓缓吐出。接着,脚下瓦片「喀嚓」碎裂、耳边的风咋咋作响、身体被空气和重力拉扯——她猛地跳过了屋顶到酒店的间距,从护城河上方跃过!
「咚。」——砖块从手边剥落,掉下,短促沉闷的碰撞声转瞬间被河道吃进肚子里。
辛西娅单手抓住建筑的凸出的腰线,摇摇欲坠地悬在半空。她的指腹牢牢陷进墙砖里,隐匿在墙体里的管道传来不顺畅的流水声,似乎是酒店被抓疼而从喉咙发出呻吟。
『辛西娅,你说雷德佛斯是不是不舒服,老是「咿呀咿呀」叫。』『船怎么会叫,它们又不是活物。那只是船体木板松动了。』『当然会叫啊!你想想Big mom的「吟唱者」,不也老喊着「船啊船」「船啊船」,这有什么不一样的?』『唔——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被那水管的声音逗笑了,扯着腹部的伤口,从紧紧咬合和齿间挤出一声轻咳。然后她喘着气,把自己晃上头顶的窗户,一条腿搭着窗台,攀爬到房间内。
『呼…呼…』辛西娅靠着墙瘫坐在地毯上,手掌捂着腹部感受到一大片湿意,温热的血浆和泛着冷意的躯体落差极大。刚刚的一番折腾让她浑身脱力,意识几乎丧失。
『该死的……』想到不久前的海战,她不禁咬牙切齿地咒骂,青雉就有够难搞,为什么卡普那疯老头也跑来新世界凑热闹?她今天可真是倒霉。但青雉也中了她一发子弹——自然系总是那么容易掉以轻心,『呵、活该。』
她放下手上的长刀,从绑在大腿的武器带上抽出一把转轮手枪。枪口朝上。扳动装填口盖。另一手快速旋动转轮。两枚弹头圆钝的子弹混着四枚弹壳退落。意识开始随着身体晃啊晃啊,房间无底的黑逐渐漫入脑袋。她在身上四处地摸索着,就像要抓住意识的峭壁,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
确切地感受到伤口有在慢慢愈合,但在那之前,她可能会因失血过多而晕过去。糟糕透了。捏碎一颗子弹就像捏碎一颗花生,辛西娅把子弹内部的火药倒在掌心,胡乱地抹在触感狰狞的伤口上。
『啪—哒—!』——打火机的火苗亮了起来,空气立马传来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唔唔唔!!!』辛西娅死死咬着下唇,把声音堵嗓子眼,额头冒出的细细的汗渗着寒意。她能清晰地感到肌肉组织在灼烧下坏死,而疼痛使头脑清醒。
『呋呋呋呋呋…』笑声回荡在一团黑暗中、回荡在四面墙壁围堵的空旷中。
空气凝结 打火机画着光弧飞越空中 如灰色岩石雕刻的轮廓被最后一丝火苗点亮 刀鞘和刀刃划出锐利的白色 翻滚的焰火在气流中熄灭
『吱嘎——!』如利器刮过磨刀石的刺响。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户泛着浅色的光,墙上梯形的光影中困着黑色的瓶体。朦胧中,两道身影塑起模糊可见的姿势。戴着太阳镜的男人坐在角落里,辛西娅横握这个刀柄,身体前倾俯视着他。
刀刃在距离他的脖子几毫米的地方停下了,遭到一张无形的网阻挡,『别乱动。』她低声说道,用词具备威胁。仿佛此刻身受重伤、攻击被挡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呋呋呋~哪里来的小老鼠。』一直在暗处窥视的男人双腿大开,雄狮般慵懒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嘴角上扬几乎咧到耳根,笑声从他的喉咙滚动着。
他的语气和笑声让辛西娅莫名的冲动,想要抓烂他的脸。她沉默地盯着眼前的活物,眼睛慢慢适应黑暗。沉寂。不自然的沉寂。
那沉寂流动着,膨大、膨大、裂开,「铮」地冲破线和刃的边界!爆发出木料吱嘎和碎裂声——她脚上卯足了劲,直直地向着沙发中央踹去。
男人纵身一跃,撑着辛西娅的肩膀翻到她身后。连同沙发一起碎裂的地板还在噼啪作响。
『欸——反应不慢呢。』辛西娅略带遗憾转身看着男人。换作平时,她一定将对方身上最缺乏防备的部位踹爆。
『呋呋呋呋…』男人低声笑着,撤下附着的武装色霸气。但当他感觉颈边锋利的灼痛后,嘴角瞬间垮了下去,『哼、原来是条会咬人的狗。』他很肯定自己躲开了刀刃,然而手指轻轻将血液擦掉,送到唇边舔进嘴里,味觉向神经反馈着甜腥。青筋在额变鼓动,垮掉的笑却机械地回归。
暗处食指微动。
几道反射月光的细线割开黑暗。辛西娅毫不费力地闪身躲开朝她高速弹来的攻击,长刀大幅挥出,落空。她再度旋身,穿着靴子的脚直扫向靠近的气息,猛踢在男人咽喉的位置。
再次被蜘网般的屏障拦下后,借着旋转动作的尾巴,她挥着刀撕开那网。细浪状的火焰缠着刀刃翻涌又伏下,从半空中延伸出交错的火线,缩短、湮灭。
短暂的火光中,辛西娅看见无数被烧断的银丝。
刀锋和左臂卡在看不见的桎梏中,辛西娅肚子马上受到一记重踢。砰地一声,脊背撞到墙上。
痛感更强烈的是腰腹处的伤口。来不及痛呼,便滚到一边,闪躲开蛇咬般紧追的足剃和丝线。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对方的气息和脉搏跳动,他的存在、呼吸、心跳都是她的猎物。靠近他,打倒他,把他打倒在地上,把他的脑袋踩进深陷的坑中。
辛西娅双瞳凝缩,左手长刀微颤着斜斜切出,那颤动并非来自她的手,而是巨狼芬里厄在嘶吼,长刀比主人更兴奋,它渴望着鲜血。凌厉的刀气锋利得宛如气旋,搅散逼近身躯的利丝。火焰的细浪骤现,在男人肩膀上擦出血腥的气味。横扫的足跟撞击对方肉体。肋骨断裂的震动让她偷乐,下一秒,脚踝却被丝线缠上,拖拽着她砸向天花板……
暗无灯火的空间里,红炎乍升乍落,银线和兵刃擦溅出白光,它们不时从黑暗中跃出,跃入一块落地镜的眼帘,显露出躁动,争锋相峙的躁动。
躁动席卷辛西娅的大脑、骨头、血液、意识,只剩下本能。木料吱嘎粉碎。瓷器叮叮破裂。刀刃铮铮作响。喘息。咒骂。嗤笑。低哼。渐渐地,她在声音的间隙中感觉到重量。
不可想象的沉重。那是芬里厄滚烫、狂野的核心。比已知的任何物体都重、都热。她有种错觉,正在打斗的并不是她,而是刀。而自己的体力,已经跟不上长刀的节奏。
所以,当她被踹倒在房间中央的床塌上时,她丝毫也不意外。又或许有一点——那床竟没有崩塌,是质量太好?还是运气太好?
辛西娅双手被丝线束缚着高举在头顶,随即,就像扯线木偶一样,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根根从刀柄上松开。
『哐——当!!』长刀从床铺上弹跳,落在地毯和木板被掀起一块的石头地上。
『呋呋呋呋!』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发出怪异的音调,『乱咬人的狗还是绑起来比较好。』
『那你可要绑牢了。』辛西娅挑衅地说道,床柜上几个银器的反光刚好映在了男人脸上,堂吉柯德·多弗朗明戈,她立即认出了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最近因为圣多雷亚王国和西海的纠纷,贝洛·贝蒂他们可没少在她面前念叨这个名字。
急切的敲门声和紊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两人的余光都瞟了一下门口的位置。
『岛上的海军在找你吧?』多弗朗明戈用肯定的语气问她。
『』辛西娅沉默。外面响起含糊不清的询问和对话。
『你今天真是幸运,我最近可是超级不爽那帮海军。』多弗朗明戈意味不明笑着,『需要我帮你吗?』
『不需要。』真想帮她的话,还不如将她松开。
『很遗憾。』伴随男人声音响起的,是皮带扣子被解开的金属碰撞声。『你的意见并不重要。』
『你不会是……』缠在脚腕的线如套在恶犬脖子上的缰绳,猛地收紧,辛西娅就被拖到床边。双腿自顾自地打开成一个毫无防备的角度。她挑眉,顿时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我不觉得你这样可以帮到我什么。』
『呋呋呋!当然可以,相信我。』男人往前一步,俯下腰,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说道,『只要你待会能叫得浪一些。』
『笃笃笃!!』敲门声已经到达了正对着两人的房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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