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完,苏若华却已抢先开口:“皇上,奴才蠢笨,听不懂皇上所言何意。奴才还要去见太后娘娘,如若皇上无事,请准许奴才告退。”言罢,她跪地叩首,也不待陆旻开口,起身就要向外行去。
此举当然于礼不合,但她心中赌气,竟也顾不上什么忌讳尊卑了。
毕竟,说出这番话来的人,是陆旻。
陆旻心中原就懊悔,眼见她要走,竟也急了,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苏若华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惊呼了一声,便向后栽去,正巧就栽进了陆旻的怀中。
门外守着的李忠听见动静,吃了一惊,暗道这皇上与苏若华怎么着了,便匆匆进来一探究竟。
“皇上……哟!”
话未出口,他便惊见那两人正拥在一处,慌慌张张的将才探出的半个脑袋缩了回去,心底暗暗祝祷着:皇上,奴才可没坏您好事儿!
苏若华背靠在陆旻怀中,又羞又惊,想要竭力扎挣,又念着皇帝的身份,只轻轻动了动身子,低声道:“皇上,这不合规矩,快放开奴才!”
“不放!”
陆旻本无意如此,但软玉温香骤然入怀,便是怎样也不肯放了。
他紧搂着怀中的女子,心中冒出了个念头:她的腰,原来这样的细,似乎轻轻一掐就要断了。
苏若华原就极少用香,身在甜水庵就更用不上了,那独属于她的体香,轻软甜美,轻轻的撩着陆旻的鼻息。
他垂首,在她细白的脖颈间深深嗅着,低语道:“若华,你就当真一点儿也不念着我?这三年不见,我可没有一日不想着你。”
炽热的呼吸吐在她的颈子上,苏若华的身子忍不住一阵颤栗,男人宽阔的胸膛与坚实的臂膀紧紧包裹着她。
生平第一次察觉,陆旻是这样一个高大峻拔的男子。
她微微颤抖着,轻轻说道:“皇上,奴才……”
陆旻截住了她的话:“没有外人,在我面前,不许再叫自己奴才。”
苏若华咬着下唇,便是不肯承认,一向平静的心湖也起了涟漪。
细长的睫毛微垂,半晌她低声道:“皇上,奴才是宫女,终究是奴才,身份不匹。”
言下之意,他两人是不相配的。
陆旻哪里听不出来,他越发拥紧了她,话音沉沉:“倘或,我不许你做宫女呢?”
不许她做宫女,那要做什么?
苏若华微微一顿,说道:“那么,便请皇上开恩,放若华出宫吧。”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肯留在他身边!
陆旻只觉得气恼,更多的则是挫败。
纵然身为皇子时不受父皇青睐,但皇室贵胄的身份到底不同一般,他又长了一副极好的皮相,宫里常有下位的小宫女来谄媚讨好。
他登基之后,千方百计想要爬上他的龙床,挤进他后宫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他记不清她们的面容,却记得她们总有着相似的神情。
他没要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那种种并非发乎情的男女之事,总令他感到恶心。他唯一想要的,只有眼前的这个。
然而,她偏生千方百计的想要从他身边离开。
俊美的容颜阴冷了下来,如同深秋,带上了一抹肃杀。
陆旻终于放开了手臂,挪歩走到书案后面,清冷的话音传来:“既是还要见太后,那便尽早去吧。”
苏若华理了理衣衫,向他欠身行礼,便要出去。
走到门上,却听陆旻又道:“若华,你且记住,朕是天子,是这普天之下的主人。你,迟早会是朕的人。”
苏若华步履微缓,似有迟疑,但终究还是去了。
眼见那抹倩影没入帘后,陆旻颓然坐在紫檀木镂雕葫芦八宝扶手椅上。
这年轻的帝王,只觉得无奈与怅然。
哪怕同朝臣与太后周旋争锋,都无有像现下这般茫然无措。
他拿她一点法子都无,毕竟还是不想勉强她,不然一道旨意他就能把她弄到自己床榻上。
陆旻一手扶额,狭长的双眸轻轻阖上。
李忠在门外守候多时,他甚而在心里盘算着,这若是皇上要宠幸若华姑娘,要多少时候?
他是服侍过先帝,对这些事算轻车熟路,但当今圣上的本事,那谁也不知道啊!
正当他打算吩咐刘金贵预备热水手巾乃至于新的女子衣物时,转头就见苏若华从里面匆匆出来。
李忠慌忙满面堆笑,迎上前去,才张口:“恭……”喜还没出来,就生生咽了下去,改口问道:“哟,若华姑娘,您这是怎么啦?”
苏若华面上微红,神情却有几分惶惑,她摇了摇头,匆匆下阶而去。
李忠瞧着她的背影,抱着拂尘咂摸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若真有了幸,那可是圣宠,跑什么呀?”
刘金贵从旁问道:“师傅,这热水还备吗?”
李忠横了他一眼:“备个屁,没看这人都跑了!”
苏若华离了养心殿,顺着宫道快步疾行,凉风吹过她滚烫的脸颊,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紧。
他终于说了,他果然是这个意思。
然而,皇帝是全天下最不能托付真心的男人了。
在深宫多年,她早已看明白了!
但是这份缭乱的心境,却又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陆旻啊~啧啧~
第十九章
“姑姑……姑姑……你慢些,我跟不上了……”
稚嫩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将苏若华自恍惚中拽了回来。
她猛然停步,回首瞧去,却见一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气喘吁吁的追上前来。
这女孩子面色柔嫩,身着一袭宫中最常见的蓝布裙衫,按着宫规,亦扎了长长的麻花辫子,头发却黄黄的,人生的甚是单薄。
苏若华压下满腹心事,微微一笑:“时候有些晚了,我还赶着出宫,走的急了些,忘了你还跟着,给你添累了。”
这小宫女便是内侍省拨来跟她同行的,年岁小,出身也低,当不得好差,平日里只做些杂事,是这宫里的下等宫女,一向看人脸色,吃苦受气。苏若华虽说如今不在宫中,但到底是太妃身侧的大宫女,论身份不知比她高多少,却这般和颜悦色的待她,当真令她受宠若惊。
她摆手笑道:“姑姑哪里话,是我腿脚慢,倒耽误了姑姑的差事。姑姑既赶着出宫,咱们便快些走。”嘴上这样说着,却又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苏若华抿唇浅笑,同她并肩前行,略略放缓了步子。
一路无事,她便随口问了些,几时进宫,今年几岁,哪里人士等语。
这小宫女一一作答,方知她名叫伴月,是扬州人士,父亲在县衙里做一个小小的主簿,去岁八月方才入宫,交新年十三岁。
苏若华看着她稚气未脱的圆脸,还是一团的孩子气,一双眼睛如星子似的闪着,似还未染上这宫廷中人那独有的谨小慎微、狡黠多变。
这么大点儿的姑娘,也进宫当差了。
然而想想自己当初,又比她强多少呢?
两人顺着长街往寿康宫行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行经右翼门时,伴月眼尖,远远瞧见一妃嫔彩仗,遥遥过来,便慌忙拉着苏若华在道旁跪了。
苏若华跪伏在地,只以眼角余光向上扫去,虽瞧不见翟舆之上的人,但观那彩仗规制,该是贵妃所用,心里便明白过来,这是贵妃过来了。
待彩仗远去,二人方才起来,重新上路。
伴月却似没了谈兴,心不在焉,且不住回首。
苏若华瞧她如此,遂问道:“伴月?”
伴月回头,心有余悸道:“当真唬死我了,幸好贵妃娘娘不曾为难。”
苏若华微有不解,又问:“咱们既没冲撞贵妃,又不曾行错事,你怕什么?”
伴月先看了看左右,见并无旁人,方才敢小声说道:“若华姑姑久不在宫中,不知道宫里的情形。贵妃娘娘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又是太尉大人家的千金小姐,身份十分尊贵,但娘娘脾气格外的坏,御下少恩,但有些不顺心就拿着宫人撒气。承乾宫的宫人,是换的最勤快的。就连她带进宫来的陪嫁,也都打发了去,除了吟霜姑姑。”
苏若华听在耳里,又装作无意般问道:“贵妃娘娘如此行事,皇上竟不过问么?”
伴月说道:“皇上虽不大喜欢贵妃娘娘,但看着太后娘娘的面子,怎么也要让着她些。只要贵妃娘娘不闹的过了头,便不怎么管她。太后娘娘面上虽公正,心里却很是偏疼她,从来不肯认真责备管教。这不,才说了要贵妃娘娘闭门思过,才两日功夫,就将她放出来了。”
苏若华微微颔首,又问道:“听闻,淑妃娘娘很是受宠?”
伴月点头道:“可不是嘛,皇上虽说一月进不得后宫几次,但总有那么两三次是淑妃娘娘侍寝,若到后宫来,也是去她那里多些。”
苏若华不由自主的将手握了起来,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笑道:“我不在宫中久了,许多事都不知道,多谢你肯将这些告诉我。”
伴月似乎极少被人夸赞,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笑道:“姑姑太客气了,这有什么,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儿。我是个下等宫女,等闲到不得主子跟前,这些都是别的姑姑公公们讲的,我就听着了。”
苏若华面上泛起了一抹浅笑,说道:“你倒真是个实诚的好孩子。”
伴月究竟是个半大孩子,经不住人夸一句,便掏心窝子也似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对苏若华说了。
苏若华从她嘴里知晓,如今宫□□有六名妃嫔,除却贵妃、淑妃出身显赫,身居高位,尚有柳昭仪、孙充仪、童才人、李才人四位宫嫔,亦是皇帝登基那年选秀时,一并选入宫中的。
说来也怪,陆旻似乎单单钟情于淑妃,除却淑妃,竟是谁也不肯招幸,宫中这些嫔妃竟是白担了个头衔。
想着,苏若华只觉心头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
她自嘲一笑,进宫见皇帝太后,打听这些事,不过都是为太妃筹谋,为日后回宫铺路。
陆旻是皇帝,他有三宫六院,日后还会有中宫皇后,更会有七十二妃,情理中事,她早该明白的。
想的多了,不过是自寻烦恼。
余下的路途,便只伴月一人聒噪,苏若华只是默默行路。
行至寿康宫,苏若华向守门的太监说明来意,求见太后。
门上的宫人仿佛早知她要来似的,并无一分吃惊之意,扫了她两眼,便进去通传了。
苏若华便立在寿康宫门外等候,闲着便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宫室。
这寿康宫自开朝起,便是历代太妃的养老之所,其坐北朝南,面阔五间,朱漆宫墙,上盖黄琉璃瓦歇山顶,两扇厚重的朱漆黄铜钉钉门,红日西照,正自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