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听得连连点头,又道:“姑娘说的有理,也得亏姑娘调度,不然我胡乱切了,可要闯祸了。”
苏若华又含笑说道:“这白蒸肴肉虽简单,里面学问却大。若是小看了它,做出来的当然就是不能吃的东西,也就莫怪人不爱吃了。”这些话,明着讲与李忠的,实则是嘲讽膳房里这些看热闹的厨子。
身为御厨,却连一方白蒸肴肉都伺候不了?
这不是笑话吗?
其实也怨不得那些人,御膳流水牌上一溜的山珍海味,谁耐烦细细琢磨这白蒸肴肉啊。
然而饶是如此,这些等着看苏若华笑话的厨子们,各个只觉脸皮甚疼——谁想到,这个小妮子居然有这么利落的手段!
当下,趁着李忠送早膳的功夫,苏若华略收拾了一下,便预备离去。
虽则还未见过皇帝,但再这么逗留下去,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来。
她预备先到内侍省去报备了,即刻便出宫。
横竖,她如今本就不在宫里当差,皇帝又没下旨不许她出宫,走了也不算坏宫规。
才踏出养心殿,苏若华便见淑妃的彩仗正在门前落地。
她暗叹了一声,只得避在一边,屈身//下拜。
淑妃下了翟舆,却没有入内,径直向她走来,笑道:“苏姑娘,大喜呀。”
第二十五章
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苏若华看着淑妃那笑盈盈的秀丽脸庞,即便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眼下的乌青,而眼角处那细微的抽搐更出卖了主人的心事。
她浅笑回道:“娘娘康安, 大清早起, 便有这么好的兴致,来作弄奴才。奴才一介宫女, 有什么喜事可言。”
苏若华并不能算是个脾气柔顺之人, 行走宫廷安然至今,所凭靠的绝不是逆来顺受、唯唯诺诺。
无论,她面对的是谁。
果不其然,淑妃面上笑意微淡, 心中暗自忖道:她是蓄意向我炫耀恩宠,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想着,便将苏若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见她依旧是昨日的宫女装束,并无异处,丝毫看不出是才承宠的样子来。
淑妃便又犯了嘀咕:这昨夜到底是怎么个故事?
想着, 遂试探问道:“苏姑娘, 这时候不去面上谢恩,却预备去哪儿?”
苏若华朱唇轻扬,说道:“奴才自然是出宫回太妃娘娘身边去。淑妃娘娘也不必打哑谜了,不就是好奇昨夜的事情么?皇上体恤奴才自京郊进宫,天色又晚,不便出城, 只是留奴才在养心殿住了一晚罢了。”
淑妃悬了一夜的心,霎时就放了下来。
然而,还不待她笑出来,苏若华便又说道:“淑妃娘娘,这与其整日关注旁人,还不若在自己的恩宠上面多下下功夫。”
淑妃陡然变色,苏若华这话直戳了她的心肠。
她厉声问道:“苏若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一个宫婢,竟胆敢质疑本宫的恩宠,是想以下犯上么?!”
苏若华浅笑道:“娘娘错怪奴才了,奴才不过是好心提醒。娘娘在宫中如何,心中自然有数。奴才是太妃娘娘的宫女,还不必为淑妃娘娘您操心。”
淑妃面色难看,想要斥责偏偏又找不出话来。她又不是贵妃,本就一向端着温良恭俭的架子,不能只因一时气恼就重罚这苏若华。
再说,苏若华毕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她又怎敢?
苏若华看着淑妃那窘迫尴尬的样子,微微一笑,又低声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淑妃虽是不悦,但亦想听听她还有何话可说,便向左右吩咐道:“你们暂且退下。”
待一众随从退到一射之地外,淑妃方才问道:“你有何话说?”
苏若华微笑低语:“娘娘,您的恩宠怕不似外界传说那般深厚吧?”
淑妃将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冷冷说道:“你就是想说这个么?”
苏若华微笑道:“自然不是,奴才只是好意提醒,娘娘的处境,娘娘自知。奴才,只是有一句话想对娘娘说。”
淑妃扫了她一眼,问道:“什么?”
苏若华说道:“太妃娘娘久居甜水庵,也该回宫颐养天年了。”
淑妃听在耳里,只在心中计较。
苏若华又道:“皇上对太妃娘娘亦有一番孝心,如若娘娘能在此事上出力一二,皇上与太妃娘娘都会记着娘娘的好处的。再则说来,赵贵妃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如若太妃娘娘回宫,娘娘在宫里不是更多一位能说上话的人?”
淑妃只觉这话有些刺耳,睨着苏若华道:“本宫还没有落魄到,要投靠一个没有背景的太妃的地步。”
苏若华浅笑颔首:“娘娘说的是,娘娘出身名门,母家权势煊赫,娘娘更深得皇上爱重,自是无需助力。奴才不过白说一嘴,娘娘只当笑话便是。奴才还要赶着出宫,请娘娘准许奴才告退。”言罢,她屈身行礼毕,便向外走去。
淑妃看着她背影,目光之中尽是复杂。
苏若华的言语,听在耳中仿佛尽是讽刺,偏偏她一句反驳之言也说不出来。
何况,她所说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
皇帝想接太妃回宫,这件事是有的。
之前,淑妃一直犹豫,是否要插手此事。毕竟,赵太后与恭懿太妃不睦一事,阖宫尽知。她横插一手,虽或许能在皇上跟前博得些许恩宠,然而却实实在在的得罪了赵太后,似乎得不偿失。
然而,眼下……
淑妃眯细了眼眸,立在风里一言不发。
秋雁轻步走上前来,低声道:“娘娘,这儿风大,仔细吹着了,咱们还是走吧。”
淑妃不言不语,秋雁禁不住又道了一句:“这苏若华当真是放肆无礼,不过是仗着皇上与太妃的宠爱,就敢顶撞娘娘!”
淑妃冷冷的道了一声:“能在宫里屹立至今,自是有她的本事的。”言罢,说道:“去养心殿。”
秋雁微怔,忙扶着她拾级而上。
陆旻这一觉睡得格外甜熟,醒来更是神清气爽,连带着御下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刘金贵伺候着皇帝穿衣,见陆旻心情甚好,陪笑道:“皇上今儿有什么喜事,说出来赏给奴才们也高兴高兴。”
陆旻含笑不语,眸光落在了窗外一树海棠上。
昨日夜里,他梦到她了。
打从少年初懂情//事起,陆旻就没少在梦里遇见她。
身为皇室子弟,这等事本该有人教导,然则一来那时林才人已殁,既无生母,旁人也不会关照此事;二来苏若华一直跟着他,两人形影不离,她又长他三岁,人都道这事必着落在她身上了。
实则,两人甚事也无。
往往神女抱枕,阳台一梦,而可惜他不是楚襄王。
至今,陆旻有点后悔,当初没有要了她,不然今日她早已是他的嫔妃了。
不过,如此也好,若是那时候她便跟了他,这几年在后宫之中难免要受些委屈,而眼下的自己,是能护全她的。
想想昨夜那场梦境,陆旻也有几分好笑,明明人就在那边,自己却孤枕独寝,倒在梦里想着她;明明有三宫六院,他却像个怀//春少年,满心里只念着那一个人。
陆旻心怀舒畅,梳洗着衣毕,便往东暖阁用早膳。
暖阁里,膳食早已齐备。
陆旻才在桌边坐下,刘金贵便先捧了一碗杏仁酥酪上来。
陆旻微微皱眉,问:“怎么今儿想起来预备这个?”
刘金贵忙跪了,回道:“皇上,这是昨儿晚上,苏姑娘临睡前嘱咐奴才的。她说这杏仁酥酪最能养人肠胃,早起用膳前吃上一碗,再吃什么也不妨碍了。”说着,便小心翼翼的瞧着皇帝的脸色。
陆旻那张清癯俊容上,竟绽开了一丝和煦的笑意。
原来,她还记得。
早先做皇子时,他夏季贪凉,吃了太多冰碗,弄坏了胃肠,常有腹疼的毛病。苏若华便去太医院打听了这个食补的法子出来,日日替他预备。
起初,陆旻还嫌这东西太甜腻,不肯吃,苏若华便总在他耳边念叨,定要看着他吃完了才罢。
他不怕先生的责罚,倒是不愿看见她失望的眼眸。
久了,如此也就成了习惯,直至去了赵皇后那里。
陆旻从不曾将这些旧事讲出,更不肯吩咐人照此办理,一则不愿被人趁机利用;二来这是他和她之间的秘密。
他执起赤金莲瓣纹汤匙,一口口吃着碗里的酥酪。
酥酪凝白如脂,入口即化,甜美沁心,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刘金贵瞧着皇帝似乎并无不悦,暗中舒了口气。
正当此时,外头人传报道:“皇上,淑妃求见。”
陆旻剑眉微凝,原本愉悦的心情不由添了几分阴霾。
他微微一顿,还是说道:“准见。”
口谕传了出去,片刻功夫,只听裙子响动,淑妃便含笑入内。
她缓步上前,俯身拜倒:“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陆旻吃着酥酪,并未看她,只道:“起来罢。早早儿的就过来,用过早膳了?”
淑妃起身,笑道:“还不曾,臣妾才起身,惦记着皇上,就先过来了。”
陆旻扫了她两眼,见淑妃今日穿戴的甚是素雅,脸上虽被划伤,气色倒好,便莞尔道:“淑妃今儿精神头不错,真瞧不出是前两日那病的下不来炕的样子。”
这话,暗里有些讥讽她装病邀宠的意思。
淑妃勉强一笑;“也是太医院的院判手段高明,臣妾又记挂着服侍皇上,怎敢只顾病下去?”
陆旻将眉一抬:“坐吧。”又吩咐侍从:“替淑妃取一副碗筷来。”
淑妃慌忙谢恩,侧身浅浅的坐了,又笑道:“皇上用膳,臣妾来侍奉吧。”便从侍膳太监手里接过筷子。
陆旻眉眼不抬,随她去。
然而,任凭淑妃夹取何物放与皇帝面前的描金瓷碟内,皇帝却一口没吃。
正自没趣儿时,李忠捧着一只大托盘进来,跪禀道:“禀皇上,您吩咐的菜,若华姑娘已做得了。”
陆旻心中一喜,放了筷子,笑道:“快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