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婕妤受宠若惊,满面堆笑连声道不敢当。
众人说着话,吃了几枚果子,便丢了一桌子的果皮果核。
芳年过来收拾,忽然低声道:“娘娘,适才人来报,慎刑司杖毙了一个宫女。”
众人顿时一静,苏若华问道:“杖毙的是谁,所为何事?”
芳年答道:“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红珠。奴才听闻,好似是她误闯了太后娘娘的小佛堂,惊扰了太后娘娘礼佛,还有些什么大不敬的言辞。太后娘娘震怒,交由慎刑司发落。慎刑司判了五百板子,这人当然是不在了。”
苏若华听着,一时没有言语。
王婕妤禁不住道:“这个红珠,还是贵妃娘娘身侧的红人,得脸的大宫女。贵妃娘娘极喜欢她,到哪儿都带着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这怎么……说杖毙,就杖毙了?”
刘才人冷言冷语道:“得脸又如何?充其量不过是个奴才。赵贵妃骄矜跋扈,自然是家传的。太后娘娘看那宫女不顺眼,打死又怎样?”
苏若华听她言辞冒犯太后,便出声提点:“刘才人,不可对太后不敬。”
刘才人讪讪一笑,拿了一块梅饼,遮掩了过去。
苏若华心中微微有些奇怪,然而当着这些嫔妃的面也不好仔细盘问,便说道:“好歹也是入宫一场,人死债消。赵贵妃忙着迁宫事宜,未必顾得了周全。待会儿打发个人去内侍省知会一声,烧埋银子别忘了给人家里送去。”
芳年答应下来。
王婕妤又拍马屁:“贤妃娘娘当真是仁德大度,这赵贵妃身侧的侍女,死了也要过问一声,真不愧贤这个封号。”
苏若华笑了笑:“本宫曾经也是宫女,知道当宫女的苦楚。这宫里的日子,谁过谁明白。”
一两句话,说的众人都不言语了。
如贤妃所言,宫里的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进了宫,主子也好,奴才也罢,不过都是一日日苦熬着罢了。
众人坐了片刻,王婕妤便说不要打搅了贤妃休息,招呼大伙一起离去。
苏若华并不甚挽留,含笑与她们别过。
待这些嫔妃走了,春桃过来收拾,嘴里说道:“这些人也总算是开了窍了,跟着那个赵贵妃,只有被凌虐的份,所以转过头来投奔咱们娘娘。”
露珠插嘴:“奴才却以为,还是娘娘仁德,所以感召的六宫心向娘娘。如赵贵妃那般倒行逆施,只能把人全都撵跑罢了。”
苏若华任她们两个叽叽喳喳,问芳年道:“可打听清楚了?这红珠到底是为什么被杖毙的?”
芳年回道:“打听却是打听了,只是慎刑司的人也说不清红珠到底犯了什么罪,只说太后娘娘对她擅闯寿康宫小佛堂的事极其恼怒,也没叫慎刑司怎么审问,着人拖了过去,就下了懿旨杖毙了。”
苏若华越发狐疑,说道:“赵太后固然残暴跋扈,但近些年来为名声起见,倒多有收敛。这红珠不过是个宫女罢了,何况又是赵贵妃的爱婢,即便犯些小错,看在贵妃的面子上,一般也都宽恕了,如何就打死了?倘或无人准许,她又怎会闯入小佛堂?”自语了两句,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时候的情形,可能问出来?”
芳年点头道:“这个倒是不难问,赵贵妃午歇起来,去寿康宫盯着迁宫的事情。到了门上,寿康宫人说太后娘娘正在礼佛,请贵妃到正殿歇息。只有红珠陪着贵妃娘娘,再之后就听说出了事。至于到底怎么回事,除了朱蕊,倒也没人瞧见。”
苏若华纤细的指尖轻轻扣着桌面,沉吟道:“这怕是红珠撞破了太后娘娘的什么秘辛,所以太后容不下她。”
身边的三个宫女都是苏若华的心腹,听了这话,知道事情轻重,各自缄默不言。
唯有芳年低声道:“娘娘所思,奴才倒也想到了,然而那小佛堂能有什么秘辛?”
苏若华摇头浅笑:“你也未免把本宫看成神仙了,本宫又不是能掐会算,如何得知?”话出口,她却猛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本宫若无记错,太后娘娘的小佛堂是从外面请了尼姑进来诵经的?”
芳年点头道:“娘娘记得不错,那佛堂里有三个姑子服侍太后娘娘,每日讲经说法。”
苏若华便道:“打发个人去内侍省,把近三个月的账簿都取来,只说本宫要查账。”
芳年不明就里,还是依言行事。
打发的人跑的飞快,眨眼功夫就把账本取回来了。
苏若华只挑寿康宫的那几页来看,吩咐露珠念白棉布的数量,令春桃在一旁计算。
只念了三个月的,她便令停下,微笑道:“你们看出名堂了么?”
三人面面相觑,露珠说道:“好娘娘,您就快告诉奴才们吧。奴才们都笨,及不上娘娘聪慧。”
苏若华说道:“你们瞧,这佛堂的三个姑子用度是额外计算的。她们是三人,三个月所用白棉布的数量不过三两罢了,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这里,是你们三人所用的白棉布,三月之间用去了两斤有余。”
露珠与春桃尚在懵懂,芳年却已醒悟过来,登时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苏若华看着芳年面上神色剧变, 颇有几分赞赏的一笑,问道:“可明白过来了?”
芳年垂首,半日说道:“这也未免忒大胆了些。”
苏若华淡淡说道:“也是之前有过的事情。”说着, 她将身子向后仰去, 靠着绸缎软枕,不经意道:“不过是效仿贾南风故事罢了。”
露珠笑道:“好娘娘, 您细说给奴才们听吧。奴才没读过书, 也不知道这贾南风是什么人。”
苏若华浅笑道:“贾南风是晋惠帝的皇后,晋惠帝为人痴傻,无力管辖后宫,她便横行宫廷, 秽乱内帷,人云其掌权时常派人往民间物色美男子入宫侍奉。”
两句话,听得露珠与春桃目瞪口呆。
露珠哆嗦道:“娘娘……您是如何看出端倪的?”
苏若飞冷淡言道:“红珠不过是去了一趟小佛堂罢了, 即便惊扰了太后安歇,也罪不至死。何况,看今日这情形, 哪像惩治, 简直是急不可待的杀人灭口。这若非红珠撞破了什么惊天秘密,何至于此!寿康宫人来人往,赵贵妃带着那红珠也算走的熟门熟路了,还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也就只有那小佛堂了,及那三个尼姑了。本宫只是疑惑,所以叫你们查这几个月来白棉布的用量。果不其然, 这三人几乎不怎么领用此物。”
露珠摸不着头脑,只问道:“白棉布……与此事又有何干系了?”
苏若华笑道:“你只想想,你们平日里为什么要领用白棉布?”
露珠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缝制每月的月事带。”话才出口,她便恍然大悟道:“原来……娘娘是说……”
苏若华微微颔首:“尼姑出家人也罢了,到底还是个女人的身子,难道真的修成了比丘尼,连这点事都免了么?自然是不会的,于是这细节上头就露了破绽。内侍省从来做账严谨,谁领用的就是谁领用的,不会错算到旁人头上去。”
三人只觉得毛骨悚然,难以置信宫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半晌,芳年低声问道:“娘娘,太后如此大胆,就不怕皇上知道么?”
苏若华冷笑道:“你以为,这宫里一举一动,瞒得过咱们皇上的眼睛?”
芳年语塞:“那……”
苏若华淡淡说道:“且看着吧,太后敢弄出这样的事来,也是嫌弃这后冠戴的不耐烦了。”
说着,她便差人将账簿重新送回内侍省,随便抓了几个账本上的错漏搪塞过去,也不再提起此事。
这三个宫女都知趣儿,晓得这件事不是可以胡乱议论的,心照不宣的各自缄口。
说了几句闲话,苏若华又问道:“太妃还病着呢?”
芳年回道:“正是,听寿康宫的人,越发连床也下不得了。到底上了年岁,一个热伤风罢了,吃了多少服药,总是不见好。”
苏若华冷笑了一声 :“上了年岁?本宫看她是心病难治!林太后迁坟的事近在眼前了,到时候自有分晓,且让她再过两日太平日子也罢。”说着,抬眸看向芳年:“到时候,倘或内侍省的没有察觉,就着人过去提点一声。”
芳年答应着,又笑道:“娘娘放心,吴德来被罢免,新上任的这个钟童上很是知情识趣,心思也细致。迁坟,必要重新为圣母皇太后着装打扮,必定是会有所察觉的。”
苏若华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还是打发个人去知会一声,免得他们即便看见了,也不晓得什么事,竟给敷衍过去。”
芳年含笑回道:“娘娘放心,这些事奴才都记着。”
说了些闲话,苏若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了,母亲和姐姐就能进宫来了。”
众人听着,都知晓苏若华的心事,一时说不出话来。
芳年劝慰道:“娘娘,不管以前如何,如今也都过来了。往后,就会越发好起来的。”
苏若华听了她的话,浅浅一笑:“本宫也不是难过,只是想着母亲姐姐来了,该预备些什么吃食。八月十五,本当是阖家团圆赏月的日子,可惜本宫不能回府。母亲和姐姐傍晚就要出宫,本宫倒想留她们吃顿饭。”
露珠脑子活络,眼珠子一转,便想出一个主意来,笑道:“娘娘,奴才想着,老夫人和大小姐这些年都在蒙古,想必久已不吃京中的点心了,苏杭的细点更不必说了。不如就吩咐小厨房,多多预备些精细点心如何?”
苏若华笑道:“你这主意倒是很好,如今宫里崇尚节俭,也不必山珍海味的大操大办,反倒容易落人话柄,就准备些各样点心,京中的八件儿,苏杭的糕点,再有上些鱼虾的菜肴罢。他们在蒙古住了那么久,只怕是少吃这些河鲜。”
露珠连连点头,笑着说道:“奴才知道,小厨房的老周,做西湖醋鱼最为地道,白灼虾的火候拿捏的也极佳,菜谱上就添上这两道菜罢。”
苏若华点头一笑,没再多言。
红珠杖毙,在后宫之中只掀起了一点点波澜,引来了些许的猜测。
然而寿康宫将此事捂的严严实实,一丝风声也没透露出去,后宫嫔妃们猜也不过是毫无章法,不落实处。
赵贵妃也因御下无方,被禁足承乾宫,赵太后甚而下了懿旨,不许她出席中秋夜宴。
如此一来,此事内里缘由,外人更是无从得知。
除了翊坤宫,无人知道到底出了何事。
好在,红珠之死虽然蹊跷,但她不过是个宫女,死了也就死了,大伙议论两句,此事也就过去了。
日子,还如流水一般过着。
八月十五就在眼前,宫里却又出了一件事。
八月十三日清晨,苏若华起身之后,梳洗吃过了早饭,照旧到园中散步。
李原判叮嘱过,她这一胎有些大了,孕中调理需得多多活动,不然生产的时候,怕要遭罪。
故而,每日她都会到御花园中走上一个时辰。
过了八月上旬,天气倒略微凉爽了几分,尤其早晚已有了一丝凉风,园中的菊花也开了几朵,萝卜丝的嫩黄,讨人喜欢。
苏若华正在园中漫步,享受着这清闲时光,忽见寿康宫的宫女引着一名太医,急匆匆赶路。
苏若华有些奇怪,便问身侧人道:“太后病了?”
陪她出来的是露珠,摇头说道:“没有听说,若是如此,早该传遍六宫了。这宫女面目也生疏,不像太后娘娘身侧的人。倒像是……像是伺候太妃的玉荣。”
苏若华仔细一想,果然如此。自从夏荷伏法,恭懿太妃身侧缺了人手,内侍省另外调拨了一个过去。自己还曾问了一嘴,知道没什么来历就罢了。
眼见是恭懿太妃的事,苏若华立时便来了精神,问道:“这太妃的热伤风还不曾好么?一大清早,又请了太医。”
露珠笑回道:“岂止是不曾好,奴才听说,是病的越发昏沉了。这会儿急着请太医过去,只怕病又加重了。”
苏若华蹙眉道:“她若是就这样病死了,未免便宜。打发个人,去探探消息。”
露珠答应着,连忙吩咐底下。
苏若华在园中转了片刻,只觉腰腿酸软,腹中的孩子也不甚老实,三五不时便要踢腾两下,她挨忍不过,便乘着步辇回了宫。
才回到翊坤宫,那去打探消息的太监小许便回来了,拜见了贤妃,回道:“禀告贤妃娘娘,恭懿太妃是发了疯病。”
苏若华微微一怔,问道:“疯病?”
小许点头答道:“正是。奴才问了,说是昨儿夜里太妃精神就不大好,却把身边的人都撵了出去,不许人进去打搅,也不要人服侍。今儿早起,伺候的宫女才进去,就见太妃蓬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就冲了出来,伤了好几个宫女。大伙见太妃两只眼睛直直的发愣,口里胡说六道的,都是些不能讲给人听的话,方才知道太妃发了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