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她都是点点头,却总忍不住内心的酸楚,每每都是眼泪滂沱。
姐姐为了他们三房,十五岁就进宫了。生前在宫中步步为营,虽则死后尽享尊荣,但姐姐的一生,实在是场悲剧。
很快,叶绥便冷静下来了。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让这些悲剧再发生。幸好,幸好现在还是永昭十八年,更重要的是,现在还没有过中秋!
这个时候,距离姐姐被发现有孕还有小半月,距离……顾家上门提亲还不到三个月!
想到顾家,叶绥心中有戾气一闪而过,但转念想到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心中便柔软不已。姐姐这个孩子,她一定要保住,保住……后来的太宁帝!
顾家的人远在南平,尚可往后延一延,还有十来天就到中秋了,姐姐被发现有孕就近在眼前了。她得想办法,帮助姐姐度过这个危机才行!
为了姐姐,为了她尚未出世的外甥,她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长久,她轻轻吁了一口气。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既然能顺利让哥哥进入仪鸾卫,就一定能够保住姐姐平安,一定可以!
三日后,到了可以进宫的日子,陶氏早早就在宫门外候着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垂首低眉的叶绥。
第14章 进宫
经过宫门局守卫的核实,陶氏一行人顺利进宫了,然后随着两个小内侍往庆昌宫而去。
一路上,叶绥不着痕迹地打量见到的一切,发现宫殿依旧巍峨,正中的御道仍是笔直宽阔,巡守的侍卫同样小心警戒,巨大的威严震慑扑面而来……
和她前世所见的并没有太大不同。
只要大安朝存在,宫城便不会有什么变化。年复一年,日过一日,宫殿仍旧是那些宫殿,只是里面住着的人换了。叶绥不知庆昌宫换了几个主人,但如今住在里面的,是姐姐。
在越过重重殿阁之后,她们终于来到了昌庆宫,不想却宫门处受到了冷遇。
在小内侍高声唱报后,一个守在门口的粉衣宫女便扯起了冷笑,眉梢吊得高高的,目光满是鄙夷,嘴上却不甘不愿地说道:“进来吧。”
与她相比,另一个绿衣宫女的态度就截然不同。她恭谨地迎上来,笑盈盈地说道:“夫人快请进来,娘娘在殿中等候良久了,一直在挂念着夫人呢。”
那名粉衣宫女仍然吊梢着眉头,还不屑地撇了撇嘴。
陶氏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朝那名绿衣宫女点点头。
绿衣宫女眉眼弯弯的,边领着她们往里面走去,边小声解释道:“刚才那个是凝华殿贞嫔身边的宫女,平时是骄横了些,夫人和姑娘请勿放在心上。”
叶绥忽而笑了,心情还不错。她见惯了宫中各种人精,这些人哪怕暗地里恨不得生啖其肉,面上却笑得亲密热枕,哪个会让人看出心中所想?
乍见到这么一个宫女,什么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真是……蠢得有些意思。这样的人在宫中活不了多久,只怕下一次见到时,想必已培成了御花园的花肥。
她何必与这样的人计较?只是姐姐时常对着这些人,倒有些碍眼……
但她没能再想下去了,临华殿就在前面了。站在殿门前翘首企盼的窈窕身影,不是姐姐还能是谁?
她对姐姐的记忆,还停留在姐姐进宫之前。姐姐只比她大了四岁,性子也比她沉稳得多,也坚决得多。
每当她调皮犯错的时候,姐姐总会无奈地说道:“阿宁,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呀!”
说这话的时候,姐姐的语气就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可是每次都会细细叮嘱她哪些事不可以做、哪些事该怎样做,直到姐姐进了宫,还时不时给送来书信殷切教导……
她接到姐姐书信时,尽管也照着做了,心中却也不是那么情愿的。待到她心甘情愿听姐姐的话,姐姐却早已不在人世了。
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姐姐!
叶绪见到许久都没有见过的母亲和胞妹,心中激动不已。明明心里欢喜至极,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最终,还是叶绪身边的安仪姑姑上前提醒,叶绪才稳住了心神,笑着说道:“母亲和阿宁快请进来吧,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临华殿内的摆设很符合姐姐的性子和身份,里面并没有多少华丽的东西,却不会显得寒酸。相反,里面每样东西都给人一种沉稳大气的感觉。
这时,叶绪已经知道宫门前的事,便愧疚地说道:“母亲、阿宁,刚才让你们受委屈了,是我的不是……”
陶氏双眼通红,却笑着说道:“我们哪里受委屈?倒是绪儿,你在宫中实在是不易,这些年辛苦你了。”
陶氏并不愿意作这种苦情状,但她忍不住满心的疼惜。当初女儿进宫时,她就不赞成。但时过境迁,既然女儿已经进了宫,她便只能希望女儿过得好些。
女儿及笄之后就进了宫,因叶家世代簪缨,一入宫便被封为纯嫔。但是四年过去了,女儿的份位一直没有晋过,也不曾有过身孕。她知女儿的日子不会好过,但如今见到一个守门宫女这般甩脸色,可想而知,女儿在宫中过得有多艰难。
叶绪愣了愣,忍不住失笑出声,才回道:“娘亲,您多虑了。女儿与贞嫔早几天有些小误会,才会这样。女儿一切都好,娘亲放心吧。”
叶绥见到姐姐眉目间的温润舒展,便知姐姐说的是实情。怕姐姐是和她一样,根本就不愿意和这些人计较呢。
不过,这个贞嫔她还真是没什么印象。想了想,她还是疑惑地问道:“姐姐,这个贞嫔是谁呢?”
“她是太常卿谢鹿年的孙女儿,脾气是骄横些,人倒是不坏。”叶绪这样回道,脸上带了些笑意。
的确,贞嫔人不坏,只是蠢了些。
听了这话,叶绥心中了然。原来是太常卿的孙女儿,怪不得。太常卿是大安小九卿之一,难怪贞嫔跟前的宫女会如此行事。
下一刻,叶绥的脸色变了变。谢鹿年的孙女儿……她想起来了,谢鹿年的确有个孙女儿在庆昌宫,不过她记得是良贵嫔,而不是贞嫔。
姐姐身亡之后,有宫女告发是同住在庆昌宫的良贵嫔下的毒手。皇上震怒不已,将良贵嫔褫夺份位打入冷宫,后来还问罪谢家,太常卿谢鹿年因此而致仕……
当然,后来叶绥知道了真相。良贵嫔谢氏只是个替死鬼而已,对姐姐下毒手的另有其人。
现在看来,贞嫔就是后来的良贵嫔无疑了,毕竟行事单蠢的妃嫔,宫中并不多。
想明白了这一点,叶绥便笑道:“姐姐说得对,何必与这样的人计较?不过姐姐也不用委屈忍让,现在哥哥进了仪鸾卫,以后就能为姐姐撑腰了。”
说到仪鸾卫,临华殿的气氛便热烈起来了,先前众人那点心酸也渐渐消散了。
叶绥看着兴致高昂的姐姐,心中也欢畅起来。只是,她的目光总忍不住落在姐姐的肚子上。
这会儿,姐姐应该有孕了吧?
第15章 厂公
叶绥的目光一直放在叶绪身上,心想道:看样子,姐姐还没察觉到这一点。想想也是,还有小半个月呢,姐姐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能够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呢?
只是不知道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能够看出姐姐有孕?
叶绥的目光太着意,一般人都能察觉了,何况叶绪这种眉眼挑通的人?于是她笑着问道:“阿宁,你总是在看我肚子,在想什么呢?”
叶绥“嘻嘻”回道:“在想姐姐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外甥啊。姐姐进宫四年多了,什么时候才有孕啊?”
前一世,姐姐在宫中的中秋宴上吃了蟹又喝了酒,结果当晚就很不舒服,第二天太医来诊平安脉时,便发现姐姐有了身孕。
姐姐刚刚有孕便被发现了,这不是喜事而是灾难。姐姐有孕之后屡遭暗害,宫中各种腌臜手段防不胜防,姐姐费尽心神才熬过熬了过来。尽管姐姐保住了胎儿,但身子却羸弱不堪,导致胎儿先天不足,生下来时比一般婴儿要瘦弱许多。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看着姐姐遭受这些劫难!
听了她的话,叶绪忍不住轻抚着肚子。有孕……她突然想起了早前皇上曾宿在临华殿,说不定……
随即她就摇摇头,自己都笑了。她的月事还有小半个月才到呢,什么有孕没孕的,现在想得也太早了。
不想,叶绥却坚持道:“姐姐,我总觉得小外甥已经在里面了呢。姐姐要特别注意些才是。我曾听惠姐姐说太后娘娘是心善的,姐姐若有什么事,可以去寻求她庇佑。”
这一下,叶绪倒有些惊诧了。在她的印象中,阿宁很少想得这么长远,现在竟说了这么一番话,看来比以前懂事许多了,真是长进了许多!
陶氏也欣慰地点点头,说道:“阿宁及笄之后,我教了她不少事情,现在也该懂事了。绪儿,你自己知自己的身子,阿宁说得没错,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才是。”
叶绪认真地应下了,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期待和警觉。都说小孩子会有预感,万一阿宁说的话是真的呢?
“姐姐,我听说有孕的人不可以吃蟹,姐姐可一定要注意啊!”叶绥继续说道。
提醒到这一步,就足够了。她知道姐姐比她稳重聪慧,一旦姐姐心中有了警醒,肯定会有所安排。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陶氏等人要出宫的时辰了。当中不舍惜别自是不用细说,叶绥离开临华殿的时候,心情都颇为沉重。
不想,就在她们即将出宫门的时候,却碰到了一个人。
她们碰见的人,是缇事厂督主汪印。
汪督主穿着红色的鸣蛇服,腰上并没有带刀,容貌绝美仿佛姑射神人,他神色依旧很淡,那种摄人的杀意也收敛了,身后仍跟着几名缇骑。
是了,汪督主不仅掌管缇事厂,还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当然有进出宫禁的权力,他会出现在这里实属平常。
但叶绥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他。汪督主位高权重,寻常人难得一见,她前世也只见过他几面而已,还是说不上话那种。
现在怎会这么巧?不过,想必汪督主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吧……
这时,领着她们的两个小内侍已退避在一旁。陶氏身子僵了僵,还是上前称呼道:“见过督主。”
陶氏这会儿心情略有些忐忑。据闻汪督主性情阴鸷,喜怒无常,偏偏她就与汪督主当面碰上了,这招呼也不知道打得对不对。
汪印停住了脚步,只是点了一下头,淡淡说道:“叶三夫人不必客气。”
他掌管缇事厂,耳目遍布京兆,朝中各官员家的情况,自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个叶三夫人,是少府监丞叶安世的妻子,是宫中纯嫔的娘亲。
叶安世为人行事还是不错的,听闻其儿子还进了仪鸾卫,连皇上都加以赞赏,想必叶三夫人因此才能进宫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陶氏身侧的小姑娘身上。他几乎过目不忘,一下子就记起了在哪里见过她了。
天恩马场那个敢看着本座的小姑娘,原来出自叶家。能跟着叶三夫人进宫看望纯嫔,这小姑娘……应是纯嫔嫡亲的妹妹了。
汪印神色淡漠,却多看了她一眼。心想道:这么有胆色的小姑娘,本座很久没有见到了。
叶绥知道汪督主在打量自己,便微低下了头。汪督主的存在感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淡不可察,但她却觉得有一种深深的危险,仿佛毒蛇环伺。
然而她心中没有丝毫害怕,她毕竟多活了一世,又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对汪督主的态度自然也和常人不一样。此刻看到威严震慑的汪督主,她竟然只想到了他最后的结局——
汪督主……听说他身死之时万箭穿心,身上连块好皮都找不到了。只须想到这个,她的害怕便霎时消散了。
说到底,对于她来说,不管是权势滔天的汪督主,还是阴森可怖的缇事厂,都是已过去数十年的人和事。人们会因为未知而恐惧,却不会因为已知而害怕,即使现在人人闻缇事厂而色变,但她仍能镇定异常。
哪怕知道前世和今生不会一样,但这种根深蒂固的认知,很难改变。
不过,汪督主怎样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是多想想叶家吧。她突然想到了一点:因为她回来改变了不少事情,那么姐姐肚子里还会有小外甥吗?
她就这么出神了,浑然不觉跟前还有一个权倾朝野的汪督主。幸而汪印只是多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带着数个缇骑继续往宫里去了。
他一离开,那种紧绷威压便随之消失了,叶绥还不觉如何,陶氏则是心里一松。但她仍紧抿着嘴唇,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出宫的脚步加快了很多。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陶氏才吁了一口气,严肃地提醒道:“阿宁,刚才那个是缇事厂的督主汪大人,他身后跟着的是缇骑。以后见到缇事厂的人,要尽可能远离,他们是绝对不能惹的……”
叶绥脑中出现了刚才那个火红色的身影,然后点点头:“娘亲,我知道了,您放心。”
像她这样的闺阁姑娘,有什么能惹到缇事厂和汪督主的地方呢?但母亲的担忧叮嘱,她应下便是了。
马车载着她们缓慢朝叶府驶去,母女俩絮絮说起了叶绪的事情。不久,叶绥便将那个火红色的身影忘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