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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时候在牢里,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非人的虐待没受过?都是硬挺着熬过来的,就看谁能跟这十五年的漫长刑期耗得起。
    后来慢慢地不挨打了。
    再后来混出头,牢号里也是论资排辈儿的,像罗强这类有气场有能力有手段出手凶狠也敢在众人面前拔份儿的,自然而然还是混成了牢房大哥的地位。
    谭龙住在相隔不远的另一间牢号。这人跟罗老二一直就不对付,今天你往我茶缸子里撒泡尿,明天我在你床铺上抹一把屎,这种事儿简直司空见惯。
    谭大少爷其实比罗强的日子更难捱,毕竟是世家娇贵少爷出身,从小骄矜跋扈惯了,也有几分本事。在监狱里,火气性子平复不下来,不甘心,不消停。
    最终耗不下去了搞出事儿的,不是罗强,是谭少爷。
    谭龙之前就因为闹事儿,被狱警整治,关了两趟小笼子了,这回又折腾,在饭堂里向罗强挑衅,往罗强的凳子上放钉子,结果却扎了一个胖狱警的屁股。
    胖狱警嗷得一声嚎叫,恼羞成怒,转身寻觅罪魁祸首,提着带电的警棍朝着谭龙冲过去。
    谭大少也是心怀怨恨,抄起凳子就拽向胖狱警。
    场面顿时大乱,监狱里性情粗暴脾气乖张借机寻衅滋事的犯人可多了,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狱警提着警棍和枪托猛砸……
    桌椅翻倒,拳脚相加,血水飞溅……
    罗强还算冷静,用眼神喝止自己牢号里的小弟:都不许掺和。
    更多的狱警冲过来,一个身材瘦削的警察一脚踹倒谭龙,要上手铐。谭龙手脚也是有功夫的,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随手抓了一只板凳抡向那个警察。
    板凳砸中了人,不成想那凳子上有一颗大铁钉子崴出来了,生生戳进那年轻狱警的小腹,鲜血迸射!
    谁也没看清罗强是怎么冲出来的。
    事实上,罗老二在半分钟前还坐在饭堂另一头,悠闲地喝茶看热闹,谁也没明白这人为什么插手多管闲事儿?
    罗强踩着一溜桌子,飞身从半空扑了下来,抬起一条胳膊,用肩膀和后背生扛下谭龙砸过来的第二下板凳……
    大粗钉子“噗哧”扎进罗强的后肩。
    罗强脸色铁青,暴怒之中出手,狠狠地两记铁拳砸在谭龙耳侧和下颌!
    谭大少几乎当场晕厥,满鼻孔喷血,向后倒去,落地一瞬间突然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罗强,眼球慢慢翻白……
    急救车来了,把人翻过来一看,谭大少倒地时,后脑砸进了一枚铁钉,脑干重伤,人就这么完了……
    那个年轻狱警,脾脏被刺破,大出血,幸亏抢救及时,摘除了脾脏,保住一条命。
    探监室里,隔着一层发乌的玻璃,罗强的面孔在香烟烟雾里浮出嘲弄的笑,神情间没有一丝杀气,完全看不出刚犯了事儿、沾惹了一条人命。
    后肩戳了个洞,流了点儿血,已经包扎过,这种伤对这号人根本不值一提。
    罗强边说话边缓缓地吸着烟,就连吸烟的方式都不太一样,不像以前那样用力地吞吐、粗俗地咬过滤嘴,而是轻轻地含着,静静地品尝烟叶的香气,坐牢坐得很享受似的,嘴角翘起微弯的弧度……
    罗战也没瞧明白,他哥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儿,褪去了一层粗野暴虐的躯壳儿,言谈举止都变得平静,眼神柔和了许多。
    分明就是有哪点儿跟以前不一样了。
    绝对就是不一样了。
    是在工房里衲鞋底子、扎塑料花儿,把那火爆脾气都给磨圆溜儿了吗?罗战心里琢磨着。
    罗战问:“哥,谭家小子死了,警察愣没为难你?”
    “为难我?哼……”
    罗强向后仰过去,嘴角冷笑。
    事后监狱领导调查这事儿,罗强属于在押人犯参与斗殴间接致人死命,按理说要重罚。可是他救了个狱警,他要是不扛那一下,死的就可能是警察。
    罗强自己倒是特别不吝,说,你们罚我吧,再给我加刑几年,你们乐意让我在这座清河农场里一直蹲到老死,我不在乎,你们看着办!
    那个被救的警察也不是一般人儿,是隔壁市某个公安局领导的公子,原本在清河监狱里“锻炼”两年的,没想到碰上意外,差点儿挂了。
    也是因了这里边儿的内情,最终的结果就是,罗老二被定性为“见义勇为并失手误伤同囚犯人”,只例行公事地关了几日禁闭,这事儿不了了之了。谭龙则定性为“暴力袭警斗殴致死咎由自取”,死了白死!
    罗战扒着玻璃,一脸难以置信:“哥,你脑子里是咋想的啊?你怎么可能出手救个警察?”
    罗强抬眉哼道:“怎么着?让你不爽了?”
    罗战摇头:“我没不爽,应该救,救得好!我就是纳闷儿了,哥你不是这辈子最讨厌、最不待见的就是条子吗!姓谭的跟条子火并,你出什么手啊?”
    罗强还真让人给问住了,叼着烟,缓缓移开眼神。
    半晌,罗强从嘴角里扯出一句:“老子就乐意出手,关你屁事啊?!”
    罗强跟他亲弟弟斗嘴,话音儿里没有戾气,反而透着某种不能为外人察觉的亲密的狎昵,呵斥小屁孩儿似的。
    罗战这时候一拍大腿:“还就关我的事儿了!”
    罗战口水四溅地说:“哥你在牢号里混得风生水起的,跟警察大爷们称兄道弟,你威猛风光了,我在外边儿给你兜着呢!谭家老头子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人说到底死得跟你脱不了干系,这人现在找上门儿来了,我咋整啊?!”
    罗战趁机就把他店里那一筐烂事儿说了。
    罗强轻声骂了几句,说:“三儿,哥不会让你吃亏。”
    罗战说:“你说不让我吃亏,我就不吃亏啊?哥您快帮我省省吧,我这遵纪守法的正经生意,做得可不容易!”
    罗战愤懑不满,也是被程宇追在屁股后边儿絮絮叨叨教训得。小警帽儿这枕边风儿吹得,罗战如今为人处世的心思都与以前大不一样,争勇斗狠睚眦必报的历史已成过眼云烟。他也确实认同程宇说的,挣那么多钱下辈子都花不完有什么用?摆什么排场?混什么道儿?还有什么能比一家人开开心心安安稳稳过日子更重要?
    所以罗战不愿意再听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自己不沾,也不想让他哥再沾是非。
    罗强听着,脸就慢慢沉下来:“你小子他妈的,这是在找茬儿埋怨我吗!”
    罗战也歪着头,冷着脸:“没,我可没埋怨你。哥,这事儿处理不好,是我无能,我没本事,我在外边儿跟白道黑道各路牛鬼蛇神点头哈腰夹着尾巴做人!可是现在跟以前形势不一样了,哥!
    “哥,我现在有一大家子要养,我们家那口子也替我担着心,不愿意让我再招惹那些事儿!”
    罗战嘴上说“没埋怨”,罗强听得真真儿的,三儿就是在埋怨他在牢里惹事生非。
    罗强冷冷地吸净最后一口烟,“啪”一掌将燃着的烟屁股碾在桌上,突然问:“三儿,你那口子谁?什么人?”
    罗战眨巴两下眼睛:“哥,你要是说你不那么厌烦条子了,我就告儿你。”
    罗强粗着嗓子问:“臭小子废什么话?谁?!”
    罗战说:“当年,延庆那条山道上,他因为我,废了一条胳膊,救我一命。”
    探监室里人多眼杂,而且有监听,罗战不可能直接把程宇的大名和警号报出来。他有意把话说得很含糊,外人肯定听不懂,罗强却恍然大悟。
    罗强闷着头,咬紧嘴角,像是在想什么,突然厉声道:“三儿,你怎么能跟这么个人混在一起!”
    罗战说:“我怎么就不能跟这么个人?而且我们俩也不是‘混’的。”
    罗强脸色阴暗下去,深沉得看不透心思。
    罗战又说:“哥我现在都知道了,当年那事儿没那么简单,那根本就不是意外!”
    “哥,你最知道是谁干的,不用我说出来!”
    罗战两眼发红地低吼了一句,倔脾气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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