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好像才二十出头,即使闭眼躺在那里依然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清秀干净的男孩子。无论是怜悯、惋惜还是感叹,柳林影觉得人总会有这些想法的。
又或许,是琼姨已经照看他很久了,所有的情绪已经归于平淡。柳林影只能这么想,才觉得好受一点。她之前也由公司安排做过看护,一起工作的一些阿姨是医院里见惯生死的,她们不也是这样谈论死亡的吗。
将死之人也与死人别无二致。
“我需要做什么呢?”柳林影这一次主动开了口。
琼姨走到一台仪器前,伸出左手点了点:“有些繁杂,你在履历中写你做过看护,所以我们才选择了你,所以我相信这些对于你不是问题。你需要做的不少,每日上午需要定时给他擦拭身体,床单一周更换两次。他不能主动进食,但消化功能完好,仅凭输液维持还是差了一点,所以需要辅助进食。所有食物都要在这台机器中打成流质,用胃管输送到胃里。输液的药瓶需要一个小时换一瓶,排泄物收集器需要及时更换清洗,避免房间产生异味。每天下午三点,会有医生来给他注射特效药,你可以帮医生做一些事情,具体看医生的安排。”
柳林影心中有些疑惑,但她心里清楚,不会有人愿意听见她说出这些疑问的,她需要谨言慎行。
“喂完晚饭之后你一天的任务就结束了,你就不能再上二楼,也不允许擅自进入二楼的任何房间。我们的要求仅此而已,希望你能遵守规矩。好了,医生快到了,今天你可以先从这件事做起。还有什么疑问等下你可以问医生,现在我们下去吧。”琼姨说完,便向外走,柳林影沉默地跟在身后。
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并不多言,也看起来十分安分,这让琼姨非常满意。
医生到得很准时,不早不晚。他个子并不高,五官也不出色,却给人一种很温暖放松的感觉。柳林影见到他,便觉得他是一个温和的人。
医生是特别聘请的家庭医生,工作时间不短了。他虽然是第一次见柳林影本人,但其实他也参与了人员筛选,并在挑选时有非常大的话语权,所有人的简历他都看过,因此知道她是谁。
医生友好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姓魏,是家庭医生,如果你有不舒服,其实也可以找我。虽然我貌不惊人,但医术还算那么回事,琼姨的骨折也是我治的,你看看,恢复得很不错!”他又看向琼姨,笑道,“大骨汤补形,听我的没错。”
柳林影嘴角弯了弯,点点头。她心里觉得,魏医生是个温柔且有意思的人。
魏医生不需要带路,反客为主让琼姨先坐下休息,只带着柳林影上了楼。
他轻车熟路坐在了离床不远的椅子上,脚尖微微使力,椅子下的轮子滚动起来,一手拉着安装了滚轮的金属架一起移到了床边,灵活且熟练。然后,柳林影看见魏医生提起自己带来的手提箱,从中取出三个玻璃瓶。瓶子不大,约高七厘米,直径三厘米,三个大小完全一致,标签也一样,看来是同一种药物。
“你应该会使用注射器吧?把三瓶药水分别用注射器备好。”魏医生吩咐了一句,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粗细的手电筒,扒开顾先生的眼皮做起了常规检查。
柳林影动作有些不连贯,但好在没有出差错,她将金属架上的一次性注射器取出,把药水一一备好,排列好放在托盘中,随后默默等待魏医生结束观察。
魏医生在这种时候并不多话,检查完后便从薄被下拉出一条苍白的胳膊,娴熟地将三支药水注**去。
他将空药瓶装回手提箱中,便站起身表示结束了,一切完成得迅速又利落。
“这样就好了吗?”柳林影疑问道。
“嗯,就这样。”魏医生回答很肯定,但面上也带了些疑问,他不知道柳林影为什么要这么问。
柳林影斟酌着说道:“我是说……病人不需要服用别的药,或者做一些呼唤尝试,还有肌肉按摩之类的吗?”这是她在疗养院学的,一些长时间瘫痪在床的病人会出现肌肉萎缩,需要旁人帮助做一些锻炼。
魏医生惊讶地看着她,很快便微笑道:“不用的。”
柳林影便不说话了,跟在魏医生身后走出房间,并带上了门。
送走魏医生之后,柳林影给自己做了一些心理建设。无论从哪里看这都不正常,但她并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将所有的疑惑都埋藏在心底这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而这恰恰是她最擅长的。
晚餐的时候,刚到六点,柳林影将所有的菜摆上桌,付先生果然按时回来了。在她看来,付先生也才二十多不到三十的样子,十分年轻,并且英俊帅气。谈吐间所给人的感受都很舒适却也带着距离感,这与她平时接触的那些人都不同,一个小民在市井中感受不到的阶级感陡然而生。
她此时想到好友说的那句话,竟觉得是如此的好笑。
琼姨很自然地让她盛了三碗饭并摆放在餐桌上,她们是一起在餐桌上吃,以前的那些雇主也不会特地分桌,但这次还是显得特殊了一些。柳林影虽然是第一天有些拘束,但也不会拒绝这些安排,走出厨房时,她特地多拿了一个碗。
在付先生动了筷之后,柳林影便从盘子边缘夹一些菜出来,放到空碗里。
“你在做什么?”琼姨疑惑地皱起眉,付先生也循声看了过来。
柳林影有些窘迫,连忙放下碗筷,说道:“琼姨说顾先生的食物不需要特别准备,和我们吃一样的,所以我留一些出来,等一下去……”
付先生闻言,顿了顿,只是露出一个短促的微笑,说道:“不需要。我们先吃吧。”
那样的语气……
柳林影坐下来,一口一口扒着饭,脑子里一遍一遍重播那句“不需要”,她又回想起白天魏医生的那句“不用的”,他们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
吃完饭后,付先生去了楼上,他比较私人的事情都由琼姨处理,餐厅内只留下了柳林影一个人。
柳林影将剩下的饭菜装在一起,拿到二楼,琼姨正端着水杯进入右手边第三间房,那是付先生的房间。她没有多耽搁,进入顾先生的房间内,照顾他“进食”。
操作机器将饭菜打碎在一起的时候,她忍不住觉得怪异。
经过这短短的一下午,她对这里的感受又深刻了一些。床上躺的顾先生很年轻,她一开始仅仅是觉得惋惜,可另外的人的态度让她觉得心惊,并随之产生无法抑制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