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皱了皱眉头。
未知的恐慌蔓延到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很像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房子里的时候,前路未可知,恐惧和迷茫就接踵而至。
周兴带着嘉遇进了酒吧门。
老板从后门那里探出头来,看到是周兴,笑着问了句:“兴仔,回国了啊!”
周兴笑了笑:“生意还好啊?”
“挺好的。”老板从甬道那里转过来,“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周兴给嘉遇拉了凳子,让她坐下来,然后才回答老板:“国外不好玩。”
“那感情好。”老板似乎挺愉快,但没有再多话,“我去忙,你们聊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他很快又进了后院。
周兴这才回过头来,他有一张很桀骜的脸,那股气质有些像年轻时候的季峋,锋芒毕露。
林嘉和看见他,抬手介绍,“这位是季峋季律师,这位是……初念,朋友。”
初念有些意外,他把她定性为朋友,旋即又觉得合理,朋友是个万能的概括词汇,可以免去解释的烦恼。
周兴对季峋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落在初念身上,笑了笑:“很漂亮。”
话有些唐突,初念姑且当他在国外呆久了,于是说了句:“谢谢。”
之后他们在讨论,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开庭。
嘉遇把自己知道的向季峋复述了一遍,大体上和林嘉和说的差不多。周兴一直沉默地听着,并不发话,偶尔会看初念一眼,像是在观察她。初念平静地回视了他一眼,他也没有回避,反而勾唇微微笑起来,最后是初念别开了目光。
“法庭上,如果对方拿出来我方没有办法反驳的证据,那么事情就很难办了。”季峋还在说。
这件事本身就像是一场荒谬的闹剧。
可笑的是,竟然确确实实困住了他们。
“事情没有到达很严重的地步,不然现在林嘉和和嘉遇已经在拘留所里了。”
“宋喜的目的是什么?”初念一直好奇这个问题,“这件事对她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好处。”
“说说你和宋喜之间的事儿吧!”季峋问林嘉和,“随便说什么都行。”
林嘉和好像并不想说,微微蹙眉,但最后还是开了口。
“最开始,是陆语宁介绍我和她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讲故事,为了保证章节完整性,所以断在这里
晚上加个更,具体时间不一定,晚上十二点前吧
第25章
25.
陆语宁不是潼安人, 但很小在潼安长大,她很漂亮,从小就是个美艳的长相, 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男人,她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和男人厮混了,以此获得钱财和庇护。
在混乱的, 无秩序的世界里,会有另一种秩序取代秩序成为秩序。
那一年, 她跟着一个疤瘌头的人混, 男人三十多岁,别人叫他栋哥,栋哥是伯牙村里收高利贷的, 据说那里有个流动赌场, 夜晚的时候无数豪车美女出没,他们手提验钞机,围在赌桌前挥金如土。
栋哥上头还有老大,老大手里有很多钱, 但他不喜欢抛头露面, 于是栋哥就成了他的脸面。
别人都卖栋哥的脸面,其实是卖栋哥背后的老大的脸面。
栋哥的女人, 在外面也很有脸面。
陆语宁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并不不炫耀也不张扬, 所以她跟栋哥最久。
那一年之前的一年, 潼安发生了很多事,栋哥进去了,他的小弟也进去很多,听说他背后的老大是个公职人员, 于是体制内也发生了大动荡,新的领导上任了,城市开始了有序的秩序化的管理,街上的混混很不好过,大家只能去路上截点儿小学生要零花钱。
林嘉和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他原本在电玩城做陪玩,后来电玩城涉嫌非法交易被关停了,那一年,他还很小,城市大整顿下,大家都不敢用未成年做工了。
他只能找来零星的兼职,更多的时间在家里无所事事。
嘉遇在上学,可是他已经快要没有办法供应她学费了。
他记得自己试图联系过父母,他们都没有接他的电话。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去年出事的时候,父亲常年吸毒担心被抓,逃到了外地,母亲跟人一块到缅甸打工。
他在那样混乱的状况里,清醒地感受到了命运带来的挫败,有时候他看着街上流窜的小混混,总是感觉自己未来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贫穷是导致秩序混乱的主要原因。
潼安太贫穷了,那时候他并不能理解,吸毒所带来的整个城市的疲弱,他只是切实地被贫穷困住了脚步,感受到生命本身的脆弱和无能为力。
所以陆语宁问他:“有个机会,你要不要试一试?”的时候,他动摇了。
陆语宁那时已经沦落到不得已在餐厅端盘子了,她用一种酸涩的语气说:“要不是他们不要女孩子,我也想去试试。”
林嘉和问她:“什么?”
“练习生!”她用一种向往混杂着嫉妒的语气说:“就像上学一样,就是别人学习课本知识,你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明星。有可能成为大明星,然后赚很多钱。”
那时,他并不能理解,在他的认知里,明星就是明星,仿佛他们天生就是明星,在荧幕里闪闪发光,太过光鲜亮丽,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像是虚幻的存在。
“但是不用掏学费,他们会和你签订合同,管你吃住,甚至还付给你钱。”
他记得自己第一反应是,“骗子吧!”
陆语宁很激动,“我骗你干什么!爱信不信。”
那一次,他并没有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但陆语宁像是不能忍受被质疑一样,有一天他特意把他叫去给宋喜看。
那时候宋喜还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有些憔悴,刚刚失恋的缘故,她看见林嘉和的那一刻,有些惊喜,说:“你长得很漂亮。”
她用漂亮来形容他,让他感觉到极度的不悦,所以他全程没说什么话。
宋喜是疤瘌头的堂姐,因此和陆语宁有了微渺的一点联系。
他们没有聊什么,只是随便扯些闲话,毕竟一个成年人,和两个小屁孩没有什么可聊的。
临走的时候,宋喜递给他一个名片,说:“你资质不错,有意愿可以来找我。”
林嘉和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她身上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气质,那种上等人身上的优雅和尊严给她镀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和他见过的潼安的很多人都不一样,他们这些泥沼里的泥点子只能仰望的一类人。
如果用后来的人的话来说,他们称她这种人叫做——精英。
林嘉和坐在网吧里搜她的名字和她所在的公司。
从网上纷杂的消息里捕捉她的消息,她参加过几次财经杂志的访问,网上也有她的照片。
林嘉和渐渐相信,她不是骗子。
他决定寻求宋喜帮助的那天是个下雨天,嘉遇早上没有去上学,她旷课了,起因是多次迟交学费,她被老师全校通报批评了,她并非感觉到丢人,她只是害怕自己的哥哥知道这件事而感觉到痛苦,于是她决定先一步结束这种糟糕的状态。
她要退学。
哥哥可以做工赚钱,她也可以。
对于迫切需要生存的现状,活着比学习要重要很多。
林嘉和对她发了脾气,他们坐在破旧的屋子里互相赌气,雨水哗啦呼啦的,水渗透天花板从裂缝里渗进水来,啪嗒啪嗒砸在地面上。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好像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去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做的,学习这种高投入回报率又并非百分百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没什么值得追求的。嘉遇不能理解哥哥的愤怒。
那时候她和哥哥一样大,一样经常不能吃饱饭,一样会被街上的小混混欺负,但唯一不一样的,是她的哥哥还在竭尽全力保护她那一点童真,把生活的重担统统压在自己肩膀上。所以林嘉和知道,不上学是没有出路的,知识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诚然没有知识也可以活下去,但很多悲剧都来自于贫穷和无知。更悲剧的是,无知的人甚至感受不到自身的悲剧。
他不想自己和妹妹一辈子困在这个仿佛暗无天日的潼安,身边好多吸毒佬,他们甚至野心勃勃地在深山里种植□□和罂粟,无数偷渡客在这里安家、交易,每一寸土地上都有犯罪的痕迹。
他去找了宋喜,唯一的请求是,能不能预支他一点给妹妹上学的学费。
宋喜很大方地替他在公司附近给妹妹安排了寄宿学校,不仅预支了学费,还给了他租了房子,请了一个家政助理。
她说:“你像我弟弟一样。”
很长时间里,林嘉和是感激她的。
他在tc的日子并不难过,他每天有很繁重的训练,包括舞蹈、声乐、形体和表演,每天甚至还有文化课内容。
好多人叫苦,一些孩子受不住走了,可林嘉和喜欢这里,他从来不怕吃苦,还有苦可吃的时候,是有希望的。
他希望自己可以学会很多,汲取知识和力量,他就能在这个宏大的世界里做一个有更多选择的人,他觉得如果自己呆在潼安,就像一个被放逐的人类,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贫穷压垮,被无知折断脊梁,最后变成一个满嘴脏话和粗俗想法的底层人民,他不愿意变成那样,但最终一定会变成那样,这不是一个意愿问题,人类这种群君生物,是太容易被潜移默化的物种了。你什么都不做,就待在那里,一切都会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
他在tc待了两年,在韩国待了两年,四年的练习生生涯,是他毕生都感恩的时间。
所以后来即便知道宋喜那样对他,他还是没有做出太过激的事情,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宋喜,他会更糟糕。
……
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讲完之后,几个人都有些沉默。
季峋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有一些人是不配成为父母的,而在童年期,性格未养成时期,所遭受的一切都会映照在人格之上,比如自己,他性格有相当大的缺陷,脾气很差,暴躁、易怒。这种潜意识里的东西,往后岁月里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爱去消化。
如果不能消化,就很容易变成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我们重视教育,重视秩序,重视幼童。
其实是重视人类的未来。
但他并未从这个故事里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季峋只是说,还要再等等,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古怪。“这不符合程序。”从一开始他就说。
林嘉和是十天前到这里的,他收到了传讯通知,在潼安公安局的审讯室里,他度过了非常难熬的二十四个小时,他当时的发生过程讲述了一遍又一遍,负责审讯的警官甚至打乱顺序,碎片式地询问过程,这种审讯技巧林嘉和是知道的,他在演的那部剧里就有这一幕,这种刑讯方式非常考验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素质,一个撒谎的人,很难□□无缝地把谎言无限拆分重组而不露出一丝破绽。而警方最擅长的就是找出破绽,再攻克破绽。
可林嘉和并没有说谎,他的每句话都平静而温和。
后来他被释放了。
警方要求他,不能离开潼安,随时准备接受传讯。
他等了几天,却接到检察院的消息,案件已经进入到审查起诉阶段。
如果没有足以判定罪行的清晰的证据,警方是不会把材料移交检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