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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武天启四年,位于东华胡同的睿王府里张灯结彩,睿亲王的一对孪生子正在办满月礼。
    “三公子和四公子长得可真漂亮,和睿王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几个贵妇人正陪着坐在大炕上,穿着大红洒金通袖袄的睿王妃说话。
    刚刚出满月,玲珑体态丰腴,原本巴掌大的脸蛋也是圆嘟嘟的。
    她觉得生前面四胎时,她也没有这么胖,都怪颜栩,总说她被双胞胎榨干了身体,别人坐月子是调养,她坐月子是被当猪一样养着。以至于现在虽然能下地了,可她也不想出去待客,胖成这样,她的自信心全没了。
    自从四年前颜栩病好以后,她便一胎接着一胎的生,四年里生了三胎,得了三子一女,加上丹丹和敏行,现在的她已有四子两女。她担心再这样生下去,颜栩密室里的宝贝还够不够分的。
    这时,已经做了管事媳妇的浣翠进来,和她耳语几句,玲珑的眼中现出无奈之色。
    那几个陪她说话的贵妇人都是有眼力的,连忙推说要去听戏,全都退了出去。
    玲珑这才对浣翠道:“你带两个小丫头,悄悄把大郡主带回绿萝轩,别让人看出端倪。请了姜二小姐到我这里来,就说我想和她说说话。”
    浣翠应声而去,玲珑不由得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姜二小姐,就是姜皇后的胞妹,天启帝名正言顺的小姨子,就在方才,她项圈上缀着的一块祖母绿不见了。
    那块祖母绿缀在项圈上,又是挂在胸前,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
    这个项圈是姜皇后赏的,即使是同胞姐妹,如果把皇后赏的东西弄丢了,终究是不好。
    姜二小姐不敢声张,只是悄悄地让跟着自己的嬷嬷告诉了浣翠。
    玲珑头疼得很。
    她记得那块祖母绿,成色很好的一块石头上却雕了观音像,她这种小偷小摸起家的人都没有看上,她那个身娇肉贵的郡主闺女却看上了。
    丹丹八岁了,越来越鬼灵精怪,一直以来,她都是想让儿女们生活在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即使不能为他们灌输现代人的教育理念,她也想让孩子们有个快乐的童年。
    可能是颜栩和她小时候都不开心,所以两人对孩子们难免有些放任,可是其他几个孩子倒也罢了,只有最大的丹丹是让她越来越无能为力了。
    姜二小姐很快便来了,到底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小小年纪神态自若,眼底眉梢没有半分慌乱。
    姜二小姐给玲珑行了礼,玲珑笑着招呼她坐上炕来,两人寒暄几句便纳入正题。
    “刚才听底下人说二小姐丢了东西?二小姐今天来了以后都去过哪些地方?我这就亲自带人去找找。”
    她的眼中都是关切,声音如沐春风,姜二小姐虽然表面上很平静,但毕竟只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心里早就发慌了,睿王妃刚出月子,却要亲自去给她找东西,她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不用劳烦王妃去找了,刚才府里的一位管事娘子已经暗地里带人去找了。”
    她说的管事娘子是浣翠,可浣翠根本就没有去找,而是立刻就来告诉王妃了。
    以浣翠的精明,哪能猜不出这是谁干的?
    “让她们找怎么行,二小姐去了哪里,不妨告诉我,我请闪夫人去找。”
    姜二小姐知道这位闪夫人,姜皇后特意叮嘱过,这位闪夫人以前是尚宫姑姑,皇帝和睿亲王对她都很敬重,让她千万不能得罪。
    没想到睿王妃会让闪夫人亲自去给她找东西,她有些不安,连忙把今天去过的地方全都说了一遍。
    玲珑把她说的每一个地方全都仔细回想,终于
    “二小姐是从侧门进来的?哎呀,今天的宾客都是走的侧门,二小姐的物件如果是在那里丢的,若是被府里的内侍丫鬟们捡了倒也罢了,可若是外男”睿王妃的眼里都是怜惜,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掩着胸口,似是强忍悲悯。
    姜二小姐的脸色已经变了,如果她随身带的物件被外男捡去,她丢脸也就罢了,还要连累皇后,连累姜家。
    早知如此她就不走侧门了,可是除非是皇帝驾到,否则睿王府的正门是不会打开的。
    她的头已经懵了,一时忘记那枚石头是她听戏时才发现不见的,又怎会是进门时候丢的呢?
    看着小姑娘终于无法故作镇定,就要哭出来了,玲珑连忙柔声安抚:“听说二小姐丢的是块雕了观音的祖母绿,我手头倒是也有几颗,我这就让人拿来,二小姐挑一颗最像的,再找人照着原来的那颗雕出来,至于今天丢的那件嘛,二小姐只管放心,浣翠是我陪嫁来的,她自是不会张扬出去,倒是二小姐身边的人也要叮嘱一番。”
    话外音:那块石头你就不要找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你一块差不多的石头你拿去充数好了。
    姜二小姐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她愣了半天才说道:“哪能让王妃破费,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玲珑大度地拍拍她的手,道:“都是自家亲戚,你就不用客气了,我手里的祖母绿是太后她老人家赏的,成色自是上乘。”
    姜二小姐的脸色更白了,太后赏的,那比皇后赏给她的那块更加珍贵。
    丫鬟捧着锦匣进来,玲珑打开递到姜二小姐面前,姜二小姐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慌乱地指了一块长得最像的。
    玲珑把那枚祖母绿捡出来,塞到姜二小姐手心里:“二小姐什么都不用说了,快点把这个收起来,这件事千万莫要再提了。”
    太后去世几年了,这石头是不是太后赏的,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浣翠回来时,正遇到姜二小姐出去,那小姑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出门时还往左右看了看,倒像是做贼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怎么样了?”玲珑问浣翠。
    浣翠看到姜二小姐从这里出去,就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了,她笑着说道:“大郡主忙着听戏,捡了物件忘记说了,还是花雕姑姑记性好,她记得那物件儿是您先前戴过的,就让奴婢帮着大郡主给您送过来了。”
    说着,浣翠递过一个小小的手帕包。
    玲珑看都没看,对浣翠道:“大郡主该练功了,让她在绿萝轩里倒挂两个时辰。”
    浣翠正要答应,就听一个银铃般的童音传来:“让我进去,我要见我娘!”
    青花鹦鹉牡丹炉香雾袅袅,轻烟缕缕,把人熏得昏昏欲睡,杏雨手中的团扇摇得越来越慢,玲珑瞟她一眼,小丫头贪睡,这会儿正在打盹儿。
    玲珑从湘妃榻上坐起来,趿上绣鞋,走到窗前。窗外一丛芭蕉翠绿欲滴,有微风拂过,叶片微微颤动,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玲珑叹口气,听说这芭蕉还是母亲刚刚成亲时种下的,母亲在窗下种芭蕉,并非是为了绿肥红瘦的美景,而是因为父亲最喜欢雨打芭蕉的萧索。
    玲珑苦笑,那时的母亲打死也想不到,不过几载,父亲便再也不曾来过这间屋子,只有窗外的芭蕉,每到雨夜,仍在声声泣诉。
    此时春日,可这屋子里却依然阴冷,纵是开了窗子点上薰香,还是有一股霉味,怎么也去不掉。
    隔壁又传来母亲的喊声,玲珑连忙跑过去,还在打瞌睡的杏雨也被惊醒,匆匆忙忙从后面跟上。
    冯氏披散着头发,伸出鸡爪一样的枯手,指着跑进来的玲珑,发出咯咯尖笑,笑声如夜枭般狰狞,吓得杏雨躲到玲珑背后,簌簌发抖。
    伺候冯氏的婆子看到玲珑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从柜子后面探出头来,颤声道:“五小姐,您来了就好了。”
    玲珑轻手轻脚向母亲走去,还没有走到冯氏面前,冯氏已经扑了上来,一双枯瘦的手紧紧掐住玲珑的脖子,她嘶声喊道:“掐死你这个贱人,冯婉容,你这个贱人!”
    见到小姐被掐住,杏雨连忙冲上来掰冯氏的手,边掰边对还在柜子后面看着的婆子喊道:“你不过来帮忙,是安的什么心!”
    那婆子这才老大不乐意的过来,帮着杏雨把玲珑从冯氏手里解救出来。
    玲珑大力咳嗽,虽然没有大碍,但细嫩的脖子上还是被母亲尖利的指甲划出几道长长的血痕。
    而冯氏却已恢复了平静,呆呆地坐在炕上,目光空洞,嘴里却还念念有词:“冯婉容,你这个贱人怎么还不死,冯婉容”
    玲珑顾不上疼痛,她很想大声告诉母亲:你就是冯婉容!
    可她不敢说,这些年来,母亲最怕听到的就是“冯婉容”这三个字!
    那婆子仍然心有余悸,但玲珑却不想斥责她,八年来,所有伺候冯氏的丫鬟婆子都和冯氏一样,要么疯了,要么傻了,都说冯氏的疯病会传染,府里的下人们谁也不肯来这里。这个婆子想来在府里没有什么依仗,否则也不会接下这个倒霉的差事。
    冯氏住的是厢房,自从她发病以后,便再也不肯回以前的卧房。长年累月住在这间屋子里。
    这屋子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修葺了,墙皮已经脱落,承尘早已看不出颜色,房梁上结了蛛网,积着厚厚的尘土。角落里有一只青铜香炉,散发着阵阵幽香,那是母亲最衷爱的百卉香,据说是用一百种花卉提炼而来,方才玲珑小憩的那间屋子,也是用的这种香料,那屋子久已没人住了,霉味重些,杏雨想来就是和这婆子讨的香料。
    那时冯氏刚刚怀了第三个孩子,时常呕吐,闻到这百卉香却神清气爽,从此便爱上了这个香味。
    玲珑是昨天下午才回来的,自从母亲疯了以后,哥哥金子烽被父亲送去了书院,而她则回了祖宅,养在祖母金老太太膝下。无奈金老太太恨透了冯氏,连带着对这个嫡亲孙女也恨了起来。
    半年前,她大病一场,都以为她活不了,没想到她却奇迹般的好了。这场病让玲珑瘦骨伶仃,却也让她开了窍。
    她记起来很多事,她来自另一个时空。
    在那个时空里,她是业界大名鼎鼎的神偷。高科技社会的神偷当然不再靠祖师爷留下的本事溜门撬锁,因此,她还是一位商业间谍。
    她的雇主遍布世界各地,只要能付出巨额酬金,她不但能将卢浮宫的名画盗出来,也能将世界顶级企业的商业秘密纳入囊中。
    好在父亲终于记起了她这个女儿,赶了十几日的水路,又乘了两日马车,她终于回到了京城。
    八年前她离开这里时只有四岁,如今她已经十二岁了。
    冯氏靠在枕头上,终于睡着了。玲珑这才放下一颗心,坐到炕沿上。这八年来,她几乎每天都会想起母亲,却没想到,母亲病得这么重!
    沉睡中的冯氏神态安祥,三十几岁的妇人,却已满脸皱纹,蓬乱的头发里夹杂着丝丝白发。
    玲珑还记得当年的母亲丰满俏丽,喜欢戴八宝金丝鬓,还喜欢用珍珠粉调上凤仙花汁,她说这样涂出来的指甲红得透亮。
    香炉旁的小案上摆着个没吃完的馒头,那馒头已经干裂,但婆子却没有扔掉,显然还要继续吃。
    “那是给母亲吃的吗?已经冷了吧。”玲珑问道。
    那婆子连忙道:“五小姐,这个不怪婆子我啊,厨房里每日只给大太太送一次饭”
    玲珑心里酸楚,这八年来,她在祖母家里过得连丫鬟都不如,但还能填饱肚子,而母亲
    青铜香炉里的香料已经燃烬,那婆子踩着方凳从柜顶上取下一只八角盒子,小心翼翼掰了一块香饼放进香炉,重新燃起。
    看着香烟袅袅的香炉,玲珑秀眉蹙起。方才她闻到这百卉香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想。而这时,她终于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这样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却点了贵妇千金喜欢的香料,这清幽淡雅的香氛与这间屋子和这屋里的人都是格格不入。
    而那个冰冷干裂的馒头恰好就放在香炉旁边的小案上,连一餐饭菜也不愿意多给,却能长年累月提供香料。玲珑虽不知价钱,可也能猜到,这小小一块香饼,足能抵得上百个馒头!
    “这香料一直用着吗?是谁送来的?”玲珑问道。
    “回五小姐的话,婆子来得晚,只是听说这香料对大太太的病有好处,已经用了有些年头了,每隔些日子,宋太太屋里的荟香姑娘便会亲自送来。”
    婆子口中的宋太太是父亲的妾室宋姨娘,自从母亲病了,父亲便让宋姨娘掌家,她虽然没有扶正,但府里上下都尊称她一声宋太太,而其他的妾室的称呼并没有改,依然是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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