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大户里的那些事,不管有钱还是有权,其实都是一样的。路家虽因人口简单并没有幺蛾子,但旁人家的阴私路以卿也听说过不少。比如像沈望舒这般的,未嫁女坏了名声,那么下场一般只有三个。一是低嫁远嫁,二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三就只有一个死字了。
比起后两者,低嫁远嫁其实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家人对女儿还有爱护。但无论是哪个选择,路以卿只要想想都觉得心慌的厉害,仿佛即将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路以卿恍恍惚惚,无意识的用衣袖将桌上那片茶水擦干净了,然后才抬头问道:“你,你要去哪儿?”
沈望舒垂眸没有看她,只盯着手中的茶杯:“父亲说,要送我去城外庄子上小住。”
路以卿一听这话哪里不明白,当下也坐不住了,起身一把拉起沈望舒的手便道:“你跟我走,别在这儿待着了,你这家是要吃人啊!”
沈望舒觉得她这形容有意思,可却笑不出来,也并不随她起身:“我走不了,你走吧。”
路以卿见她这模样,简直快要急哭了:“你不走留在这里等死吗?!”
沈望舒当然知道去庄子是什么意思,虽然她们姐妹从前也会偶尔去庄子上小住,但那时和如今显然不能比拟。此一去,她便再回不来了,若要活命自然得万般争取筹谋。可她却有些心灰意冷,因为当日家人只顾自己逃命,因为如今家人步步紧逼,更因为她的亲生母亲也不愿为她说一句话。
她活着,仿佛便成了罪过,而这罪过必定要用鲜血来洗净。
沈望舒觉得有些累了,从小到大的压抑让她在这一刻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如果不是路以卿今晚恰好来了,说不定她都等不到去庄子,便自行了断了。
路以卿是不明白这些的,路家没有沈家势大,可路家却给了路以卿足够的温情。她生长在阳光之下,自然不懂沈望舒的辛苦挣扎,好在她总能从她眼中读懂些什么。
沈望舒久久没有说话,路以卿心中却是蓦地一痛。她抓着沈望舒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我不会看着你去死的,你今日不走,那过两日我再过来带你走。”
这话显然别有深意,沈望舒恍惚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终于开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路以卿听她终于开口,脸上却是闪过一抹不自然,而后想到什么又变作了坚定:“过两日我便来提亲。”说完不等沈望舒开口,便又道:“我家有钱,我搬着金山银山来,你爹娘肯定愿意将你嫁我的。我来时已经看过了,你家的庭院楼阁虽然气派,但细节处已经欠修,肯定是缺钱的。”
沈望舒听她前一句时心中大震,待到后来听完了她的话,又有些哭笑不得。她终于露出了笑容,说不上什么滋味儿:“金山银山,我可不值得。”
路以卿听她妄自菲薄,当即便不高兴了:“我说值得便是值得。”
少年人眼中灼灼真情,饶是沈望舒心灰意冷,也被那炙热点燃了胸腔。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被路以卿抓住的手缓缓握拳,掌心有意无意拽住了对方一点衣袖。
路以卿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她兀自做了决定,甚至就连回家之后怎样说服父亲都想好了——沈望舒在那些贼匪手中救下了她的性命,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是理所应当吗?如果她爹不肯,她就哭就闹就跪祠堂去求,总归是要让他松口的。
路家主自来疼女儿,路以卿觉得“说服”他问题不大,只是时间长短罢了。等把这些都考虑完,路以卿发热的脑子稍稍降温,终于又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沈望舒便见路以卿前一刻志气满满,下一刻忽的又泄了气。来不及去想她的心路历程,便见路以卿偷偷瞧她两眼,然后软着声音说道:“对了,沈姐姐,有件事我忘记与你说了。”
她看起来一脸心虚,让人怀疑她立刻就要反悔。
然而沈望舒看起来还是很平静,仿佛此刻抓着一点衣袖当救命稻草的人不是她:“你说。”
路以卿咬牙,垂着眸子不敢去看沈望舒,那模样看起来更心虚了。到嘴边的话也憋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憋不住才说道:“沈姐姐,我其实也是女子。刚说要求娶你不是开玩笑,你若是介意,便当是我为你脱身。来日你若遇见心仪之人……也不必在意我。”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路以卿不知为何心中感觉闷闷的,好似堵了块石头。她眼眸也垂得愈发低了,好似怕再看沈望舒两眼,眸中便会忍不住泛出水光来。
沈望舒听她说完怔了怔,旋即却笑了:“你说这事啊,我知道的。”
路以卿没想到会是这般答案,一时间愣住了,抬眼去看沈望舒又正见她唇角笑意。傻呆呆看了一会儿,路以卿也没闹清楚沈望舒到底是怎么想的,恍恍惚惚便被送走了。
直到重新翻墙离开沈家,路以卿靠在沈家院墙外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领悟了什么——从一开始沈望舒便知道她的秘密,而她提出要求娶时,对方却并没有因此恼怒喝止,这是不是说明对方并不介意呢?
只是想到这个猜测,路以卿心中便生出了许多欢喜。她一挺身站好,最后又往沈家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脚步轻快的就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