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英什么也没听见,回到看了一眼宋小言,奇怪地问道:“言言,怎么了?”
“奶奶,我刚才听到的小孩子的笑声。”宋小言背脊一阵发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像只树袋熊紧紧抱住赵建英的胳膊。
这荒郊野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发出笑声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同样的事情再次出现,这回宋小言的腿都在打颤了:“奶奶,那个小孩往林子里去了。”
她们身边是片竹林,竹子长得很密,林子里阳光照不进去,显得阴森森的。竹林的位置正好在风口上,虽然别的地方闷得空气都不流动了,可这里却有绵绵细细的微风,吹得竹叶“沙啦啦”地响。
宋小言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攥着赵建英闷头疾走。
可赵建英却不愿意走,她还真以为宋小言看到了小孩:“你在这里待着,奶进去看看。要是真有哪家小孩跑上山,迷了路就不好了。”
说完,一头扎进林子里去。
山里静悄悄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连风声都没了。宋小言等了很久,也没见赵建英出来,小孩子的声音倒是没听到了,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躲在暗处窥视。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竹林旁边的草丛突然一阵“沙沙”作响,伴随着少年惊恐的叫声:“妖怪吃人啦,快妖怪吃人啦——”
“啊啊啊!”宋小言闭上眼睛,蹲在地上,用一双胳膊紧紧抱住自己,就差没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顺着山道滚下去。
“啊哈哈哈!小姑娘,这么多天没见,你还是这么胆小呀!”宋小言感觉有人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一个略有点熟悉的声音惊奇地问道。
宋小言睁眼。
只见穿着白色道袍,脚踏十方鞋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层层叠叠的竹叶间隙中,刚好泄下一缕阳光,落进他清澈的眼底。
这个小道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跳脱了。
虽说宋小言一直忘不了,她装着女孩子时妖里妖气的样子,但她仍然试图让自己对小道长更尊重一些。
“小道长!”她气得眼睛都红了,“你怎么能这么吓人,太过分了!”
少年站起来,摇了摇手里的铜铃:“哎,心寒呐!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救了你,余生几十年还要被那几个猛鬼纠缠,不就是开个玩笑,你就对我大呼小叫。”
“我……”宋小言羞愧地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那你也不该吓我。”
她眼巴巴看了小道长半天,却没等来回答,只好问道:“他们四个真的一直缠着你?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是、要是实在不行,我可以……”
少年正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一柱香,忽然听到宋小言的话,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有没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好骗?”
“你!”宋小言一怔,就见少年手腕一翻,香头亮起一星火花,居然没用任何明火就点着了。
他一步跨进竹林,朝宋小言伸出手掌:“还愣着干嘛,来!”
少年一进竹林,便和那天在暴雨中一般,身上亮起淡淡的金光。这金光一亮起,纯正庄严的气息便自动散开。
有这少年陪在身边,宋小言倒也不觉得竹林里有多阴森了。
竹林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也不知到底积攒了多久,像是踩在一层又厚又软的地毯上。
宋小言刚放松警惕,脚下忽然踩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就听到稚嫩的“哎呀”一声。
她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截森森的白骨,吓得魂飞魄散:“这、这是什么骨头?”
少年平静地说道:“这些当然都是人骨。”
“不可能,这骨头那么小,怎么可能是人骨?”宋小言下意识反驳。
少年冷笑:“呵,还不是那些人做的好事?”
“他们做了什么事?”宋小言不解。
可少年没再回答,而是摇了摇手里的铜铃,对着空气吆喝了一声:“走喽!”
宋小言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跟着少年在竹林里走了一圈,又跟在他身后出了竹林。到了竹林外面,才看见赵建英急得团团转。
原来,这竹林是环状的,在山腰上绕了一圈。
所以,两人才一直找不到对方。
“言言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在原地等奶吗?”赵建英拉着宋小言的手急道。
宋小言笑着指着身后道,“是上次救了我的小道长……”
回头一看,竹林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小道长?
宋小言心里毛毛的,又不好说出来,想起竹林里的事,心情更加沉重:“奶奶,为什么竹林里会有人骨?”
“还不是那烂了心肝的!”赵建英一愣,随即一脸愤慨地说道,“虎毒还不食子呢,生下丫头就活生生地扔在林子里埋了。现在带鸡血饭,烧纸钱求心安,以前做的事情就一点都不亏心吗?要我说丫头和小子还不都是自家孩子?他们也真狠得下心!”
“怎么会这样?希望这些孩子来世能投个好人家。”宋小言长长叹了口气。
赵建英听到宋小言的话,想说人只有这一辈子,哪里有什么来世?可看着孙女真诚的目光,她只能把话咽进肚子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希望,人能有来世。
不然的话,对于这些刚出生就被扼杀的小生命,何其不公平?
祖孙两人渐渐走远。
竹林的竹枝上,少年看着两人的背影,表情渐渐柔和。
他顺着竹子滑落在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把几团无形的东西一兜,用红线系了直来,塞了鼓鼓囊囊一团,便背回青阳观里去。
袋子里的东西还在四处乱窜,吵得他耳朵疼,没办法只好拍了拍它们:“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态度不好。下次见到她,我道歉还不行吗?”
少年脚步轻快地回到青阳观,把袋口往地下一倒,一阵阴风便沿着地板吹开,几个模糊的小影子整齐地站在地板上刻的八卦阵上。
“一、二、三……不对啊,明明有七个,怎么还跑了一个?”他抓了抓头上的短发,又挨个点了一遍,“算了,再跑一趟吧。”
他拿起桌上的家伙正要出去,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长走进来:“上回受的伤还没好,怎么又出去了?”
少年一见这老道长,便泄气地坐在椅子上。
一片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洒在他向阳的侧脸上,照得他的眼底满是明媚:“老头儿,不是我说。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也太没用了一些,没有我出马,上回那只厉鬼能被灭了?”
“你倒好大的胆子,为了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去斗有数百年修为的厉鬼。你可知道上回封印它,费了我多大的力气?”老道长笑眯眯地拿起混了艾草的糯米,解开少年的衣裳,露出他胸口狰狞的爪印,“你骗骗他们就罢了,那小姑娘福缘深厚,身上又有功德金光。你能活下来,只怕是因为人家。”
“嘶……”少年胸口上的爪印冒出一阵白烟,疼得直吸气,“说起那个小姑娘,刚才我在竹林里又遇见她了。啧啧,身上那层厚厚的功德金光好像又亮了一点,看得我都眼馋。”
说着,又指了指乖乖听两人说话的六小只:“呐,这几个钉子户,要不是她都不肯跟着我回来。怪不得谷园村吃人沟那只老鬼,被封印压着也能馋醒了。”
他话音刚落下,几个稚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那个姐姐身上好暖和呀。”
“我们可以投胎给这个姐姐做宝宝吗?”
“要是我的妈妈是这个姐姐,一定不会不要我吧?”
少年拢了拢衣裳,冷哼:“你们那么多个,当她是母猪吗?再说了,她可是答应做我的媳妇,有你们什么事?”
闻言,那几个声音当即瘪嘴哭了起来。
老道长赶紧一挥拂尘,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叹了口气:“都说不怕小鬼哭,就怕小鬼笑。这几只怎么哭起来,听着也叫人这么难受?”
少年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正色道:“本来有七只跑了一只,还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老道长闻言掐指一算,脸色不大好:“不在竹林里了。”
“该不会跟着那姑娘了吧?”少年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一柄拂尘拦在他面前:“冤有头,债有主,一定是有人进了竹林。原本它是离不开的,可今天来的这位功德深厚,沾了她身上的功德光芒,非但怨气没化开,反倒走了歪路,也该受这份因果。”
“不是我说,老头儿你嘀嘀咕咕半天到底在说什么?”少年听说宋小言没事,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
老道长挑了挑眉,笑着说道:“你改天到三清殿前的阴阳池里,捞一黑一白两只金鱼过去,问那小姑娘到底收不收。”
“收不收关你什么事?”
“你这泼皮……按我说的做就是!”
青阳观附近的竹林里,半人高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提着竹蓝的中年女子。她神色惊慌地看着自己身后,一不注意摔了个大马趴,竹蓝里的冷饭倒了一地,还有一些用上的纸钱香烛也散落在各处。
可她连捡都不敢捡,提着竹蓝一瘸一拐地跑下山去,嘴里念念有词:“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