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下船的瞬间,海浪的微腥的凉气就被猛烈燃烧的日光烧成了一团干燥的灰。港口边挤满了人群,有包裹着头巾前来交易买卖的摊贩,有笑嘻嘻在巨船附近晃悠的孩童,也有翘首盼望前来接应的人。
酒馆里传出一阵阵风笛奏曲,欢快的音符明媚地跳动在每个人心尖,吟游诗人优美的语调比浓厚的果酒香气还要醇厚。光着膀子的水手随处可见,亦或坐在酒馆内,亦或蹲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
“哇……”萧时对于眼前所见情景,只能发出一声感慨。
海洛从未见过氛围如此欢快的国度,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小毛驴四处张望,长时间的海上漂流生活使得它身上的皮毛变得干燥,脸色也差了许多。可一踏陆地,它似乎受到周围环境的感染,体内涌出了源源不断的活力,它甩了甩蹄子,自觉威风。
“神官说威娜就在港口这里等我们。”萧时扫视着四周,道,“海洛,你见过威娜吗?”
海洛怕萧时走丢,牵紧了她的手,说道:“见过一面。”
在那三人爬墙的时候见到的。
“那就行,你也找找看。”
萧时印象中的威娜是一个妩媚的女人,穿着束腰红裙,指甲涂满赤红,笑起来极具风情,如烈火燃烧。这样的人,即便是在人群中也极为显眼,可萧时和海洛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那抹靓丽的红色。
忽然,萧时被拍了一下肩膀。
她转头,看清对方的脸后,双眼睁大:“威、威娜?”
印象中的繁丽的红裙此刻是打了补丁灰色长衣长裤,头顶包裹这灰扑扑的头巾。妩媚动人的脸蛋充满了劳动人民的憨厚淳朴,脸颊是红彤彤的高原红,手臂垮着装满地瓜萝卜的竹篮。
威娜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白牙,清新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您终于来啦,我在这等了好久啦!”
萧时:“……”
她呆若木鸡,不明白短短几个月一个人气质为何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威娜开心地领着两人一驴回到住处,比起港口人满为患,此处的热闹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商人摊贩遍及各地,数不清的吆喝叫嚷声拧巴着汗水湿气,弥漫在空气里。
萧时看见不远处围了一圈人,时不时爆发出拍掌欢呼声。
威娜:“到了。”
这是一个低矮的平房,上面歪歪斜斜地挂着“通灵占卜”四字。
平房内部情况很好地诠释了“家徒四壁”四字。
萧时见屋内没有动静,一个人都没有,便问威娜其他人在哪里。
威娜给他指了个方向。
正是那群人聚集的地方。
萧时往前走,踮起脚尖,在人群中央看见了西岚的脸。
西岚同样抱着头巾,仰天喊了句:“今儿就给各位父老乡亲表演个独门绝技——胸口碎大石!”
语罢,她轮着锤子,破风而下。
萧时目光也往下移。
下面,是光着膀子,抱着石头的维威。
维威两条手臂上的虬扎肌肉如山峦堆叠,荷尔蒙气息简直爆表。
萧时甚至瞧见了身旁几个妇女红着脸蛋,视线游离不定地往维威的硬汉脸上瞟来瞟去。
一声巨响,巨石被捶得稀巴烂,而维威则完好无损地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胸前的碎石,先是一阵连环后空翻,接着又来一招腾空劈叉,最后和西岚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人群欢呼不已。
萧时被这神奇的场景迷幻了双眼。
而海洛十分认真地鼓掌,称赞道:“很厉害。”
西岚掏出布袋收钱,观看的人多是雷声大雨点小,喊得有多兴奋,给起钱来就有多抠门,比那铁公鸡还要硬,连毛都摸不着。
当其中一人装模作样扔了块小石头鱼目混珠时,西岚差点没绷脸皮,抡起锤子砸过去。
萧时默默地推出人群,一回头就见威娜挎着菜篮,向一位老妇人推销她篮子里的地瓜。老妇人似乎被缠得烦了,想转身走,威娜死乞白赖地脸上去,就差揪着对方的裤腿喊奶奶了。
萧时收回目光,回到平房,想喝碗水,结果只找到一个脸盆。
这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哼哼哧哧地拎着水桶进门来。小姑娘长得很讨喜,天生一副笑脸,瞧见萧时后,双手一抖,水桶咕噜噜滚到地上,撒了一地水。
小姑娘两眼湿润,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妈似的,嚎了一嗓子:“大人啊!您终于来了啊!”
萧时听着这稚气与沧桑混合不清的声音,立即反应过来:“神官?!”
神官强忍泪水,点头称是。
萧时满腹的疑惑像是找到了出水口:“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
后面的话,萧时也找不到准确的形容。
神官却是立即理解她想说的话,捂着脸哭得像是个八百斤的孩子,用与面容不相符合的苍老声音喊道:“穷,都是因为穷啊!”
她们从灰羽国身无分文的离开,变卖了身上所有的值钱的东西,好不容易在龙川国活了下来,这其中的艰苦辛酸哪里是三言两语能概括的。
因此神官说了几个小时,从朗朗白日的中午一直说到了晚上,待维威表演完第一百八十二次胸口碎大石,威娜卖掉第九个地瓜回来时,神官才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