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不放心,要跟着一起下楼送人。李爵一手托着薛眠的胳膊,另一手挂着二人的包,许明搭了一把手,然而刚走出去没几步,忽然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
他将薛眠扶定,回身朝圆桌旁一道始终端坐如钟的人影笑道:“费总,刚刚席间听说你也是云州人?那可巧了,小薛跟你是同乡啊。既然这么巧,不如二位交换一下名片,以后费总公司要是有翻译的业务,可以直接找小薛他们译所,质量绝对过关。”
许明之所以突然来这么一出,主要还是因为心里多少有些愧意和懊恼。
这顿酒宴本是用来给薛眠和赵会长牵线搭桥的,好让老赵在孙董面前美言几句,推动一下他挖薛眠入天创的进程。哪知话匣子还没打开,薛眠就倒下了。许明估摸着仅凭开场那几句寒暄,老赵这里不一定能成,既然如此,他也不急着这一时了。
不过眼前这位费总,倒是个从天而降的额外惊喜。
如果他能帮薛眠拿下这家大企的一两个项目,这顿饭就算没白吃,薛眠这遭胃疼也算得了个好补偿。毕竟天创和非凡虽是竞争对手,但某种意义上说亦是友军,互相介绍项目也无可厚非。
许明正为自己的如意算盘偷着乐,眼巴巴的还没等到对方给答复,就被身旁的薛眠死死扣住了一条胳膊:“许老师您不用……”
“没事没事,”许明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这么直剌剌的开口争取业务,拍了拍他的小臂:“我给你开口,别不好意思。”
圆桌对面一阵烟雾缭绕,视线里平添一层朦胧不清。费南渡叼着烟吸了一口,又拿起打火机给旁边的赵存缮也点了一支,这才转过脸来看向许明,笑了笑,说:“许总这么殷勤打点,莫非是在薛先生的译所入了股?”
这人的嗓音十分特别。初听带着冷淡的低沉,可越往后品就越能从那股冷淡里品出一种别有韵味的磁性,像烟嗓,又不完全像。好像这副嗓子里同时藏着几种完全不同的乐器,既有东方长箫的低沉,又有西方管弦乐的优雅,还带着一种浓浓的、勾人心魂的性感。
复杂无比,难以描述。
可再怎么复杂,也不逞用“百听不厌”四字来形容。
许明之前没跟这人打过交道,方才也是在席间才知道这位资本大鳄今年不过三十三岁,正当壮年,能有如今这番地位确实年轻有为。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好歹年纪上长了他一大截,没想到这人说起话来这么直白,一点面子也不给。
“费总真是太会开玩笑了,”许明带着一点尴尬,原地干笑了两声:“我要是能在别的译所入股,几位董事还不早就找我去喝茶了?”
薛眠已经快站不住了,额头的汗珠密密麻麻,两条小腿飘飘乎乎,感觉再不离开这里,下一秒就能直接瘫倒在这儿。
他缓了缓神,搭着许明的胳膊慢慢转过身去,朝那片烟雾蒙蒙里投去深刻一眼,一字一句,铿铿道:“不用。谢谢费总。”
语气冷得像冰,硬得似铁。
包间里突然一阵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许明心道小薛这孩子可真够义气的,自己都这样了,还不忘给他解围。可他已经把话说出口了,不拿到这位老总的名片岂不太亏?
他拽了一下薛眠的臂弯,继续朝费南渡加火添柴:“费总家大业大,既然跟几家外资企业常有业务往来,公司肯定需要翻译。小薛供职的非凡译所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地点就在云州,费总如果有机会用得上,又何必舍近求远呢,是不是?”
指间的烟还有大半才会燃尽,费南渡看了一眼许明,没说话。他动作从容的将手一伸,往烟灰缸里揿灭了那点猩红的光,侧过头对助理姜蒙说了句什么。姜蒙得了指令,旋即起身朝这边走来。
只见她从一盒精致的名片夹里抽出一张雪白的名片,双手递到了薛眠面前,声音不高不低,听起来非常官方:“薛先生您好,方便的话请您赐一张名片。”
薛眠暗沉沉的绷着一张脸,上下牙关咬得死死,一旁的李爵甚至能从他颊边的皮肤上清楚地看到咬肌的轮廓。李爵猜测薛眠一定是胃疼得受不了了才会这么硬绷着,身为助理的他不在这个时候替老大出马还等到什么时候?
“懂事”的李少爷两步上前往姜蒙面前一杵,像是怕对方会临时变卦似的,一把抢过了那张名片,又摸索着从薛眠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笑眯眯的递了过去:“姜助理,这是我师兄的名片,还请惠存。”
薛眠垂着头,捂着胃,腹腔里已经翻腾的不像样。
他并不想要那张名片,更不想给自己的名片。可他一来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再发言,二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即便是给许明面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又生生吞了一口夹杂着烟味的干燥空气,喉结一个翻滚起伏。薛眠抬头朝赵存缮那边道了声“赵会长再见”后,搭着李爵的肩,毫不犹豫转身出了包间。
首都的路况直堵得人肾衰,路上折腾了一个半小时,等回到酒店已是十点多。
李爵扶着快要疼晕过去的人躺到床上,准备下楼买点应急的止疼药,但被薛眠给拦住了:“不用……帮我放点热水就好。”
“不是吧!”李爵哪里能放心:“师兄你都疼得没个人样了,不吃药哪能行啊!”
“没事。”薛眠强撑起还在微微发颤的身体,抖着双手脱下了外套,也没看一眼,直接甩在了床上。
平时他的衣行打点都是井井有条,但此刻心里有股无名的火,没有东西可以发泄,抓到什么都想砸出去。李爵看他还能自己爬起来,意识也非常清醒,加上薛眠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便放弃了跟他拉锯,直接照吩咐办事。
满满一浴缸的热水,热气缥缈蒸腾,没多时浴室里的镜子上就爬满了一层雪白。薛眠撑着身体慢慢挪到了浴室,李爵不敢进去,师兄的脾气他很了解,一不喜过度肢体接触,二不喜身边有太多人,三极讨厌被侵犯隐私,即便都是男人,也绝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脱光了洗澡的样子。
但他又不放心师兄一个人在浴室里泡着,心想万一疼晕过去,晕之前连个招呼送医的人都没有,那也太惨烈了。还是守在外面以防万一,等洗完澡出来睡下,自己再回自己房间吧。
薛眠泡澡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安静的好像根本没这回事。李爵一时有些无聊,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下饭综艺,忽然想起口袋里那张许明千辛万苦要来的名片还没归置,摸着兜掏了出来,准备把号码存到手机里。
然后,他就低头一看——
“我……靠?!”
李爵直接飙了一句。
“砰砰砰!”李爵疯狂的拍着浴室门,也管不了那许多了,直接扯着嗓子朝里面大喊:“师兄!那个姓费的什么意思啊!居然给了一张他助理的名片?一个小助理的名片就把我们给打发了?靠!早知道掏我的名片了,助理对助理,谁也不差谁!”
一副虽然精瘦却肌肉匀称的雪白身躯赤/裸着躺在宽大的浴缸里,热水一点一点漫过下颌、嘴唇、人中,最终爬上鼻尖,越过眼皮,直到整个人完全沉入透明的温热中。
李爵还在外面骂骂咧咧,基本将对方祖上八代问候了个到位。他的声音高亢清脆,像一只穿透力极强的电音喇叭,借助四周的液体作媒介,一字不落的全灌入了薛眠的耳蜗中。
除了棒棒糖能缓解紧张、烦闷和疼痛,其实憋气也能。
搭在浴缸上的两只手紧紧扣住缸沿,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太过用力的关系,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清晰可见。
一百七十三,一百七十四,一百七十五……
在心里数着数。
“哗啦”一声水响,余温尚存的透明泼面而下。薛眠从浴缸里坐起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感觉胃里的翻江倒海明显有了弱下去的趋势。
外间还在喋喋不休,他转头看了一眼浴室门方向,声音淡得激不起一丝涟漪:“本来也没打算接,是不是他的名片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去了!”李爵越想越冒火,要不是因为从这里打车去酒庄实在有点折腾,他早就提刀杀过去了。他李少爷可不是个好惹的,更不是能让人随随便便就给打发了的。
耻辱!
奇耻大辱!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大老板怎么样?总裁怎么样?弄得好像别人都贪他这点业务一样。”李爵连气都不带喘的继续骂:“非凡可不是那些三教九流的小所,他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服务的客户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上到政府,下到大企,就他云汉厉害?我呸!他最好别让我再碰到,否则我见一次揍一次!”
踩着水声踏出浴缸,薛眠看到了那面起了雾的镜子。抬手抹了一把,力度不够,只刮掉了表层的水珠,暧昧的白雾仍在,但镜面里投映的人影已经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很高,上个月体检的时候刚量过,184。
很白,皮肤白透得像是掺了光粉的牛奶。
身材匀称修长,精瘦健康,长期健身练出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连动。一颗颗带着温度的水珠顺着搭在额上的碎发往下滴,落到胸口,随着起伏的肌理慢慢向下,滑过坚实的胸膛,紧实的腹肌,小巧的脐窝,一路蜿蜒向下……
他一直都是这么居高临下的。
他一直都是这么喜欢品尝别人的窘迫,戏弄别人的真心的。
薛眠在心里说。
他费南渡,一直都是这样的。
从没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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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这么剑拔弩张呢,明明就……
算了不剧透了会被打的。
什么时候才能看见糖呢……
捧着越掉越多的珍贵头发困在码字小房间里的作者嚎啕大哭:很!快!就!有!了!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