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君秀重获安静,继续说道:“矜孤族人还真上套了,局势开始一面倒,他们绝大多数都被困在了行宫,部分被杀,部分被俘,剩下几个翻墙逃走的,贺兰柯一个都不想放过,亲自带兵追击,结果彻夜未归。”
“我养父察觉不对,派人去找,最后在湫水河边山林里的茅草屋里找到了他的尸体,身上插着你的武器。接着近卫军顺着地上血滴,找到了半身泡在水里的你,你身上也有数道贺兰柯留下的刀伤。”
余亦勤听到一半就开始走神,无数帧画面在他脑海深处稍纵即逝,就是消失的太快了,不过好歹给他捕捉到了一点残影——那是个束发执刀的蟒袍男子,身上气场很强,目光犀利地从脑海里投过来一眼。
余亦勤在虚空中跟他对上视线,脑中霎时“嗡”的一下,突兀地冒出来一句话。
“不问缘由,不听辩解,上来就斩尽杀绝,这就是陛下的为君之道吗?”
这话冲出迷障的同时,也给余亦勤带来了一阵尖锐的头痛,他晃了一下,拿手撑住了额头。
按照当时的时局,陛下只能是贺兰柯,那么问话的人是他自己吗?余亦勤心想他是有什么缘由,想辩解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余亦勤睁开眼睛,还不等问,先扫见了地上的无峥。
无峥正目光复杂地盯着他,脸上全是怀疑。
段君秀的话有点颠覆他的认知,当年他和另外三个族人逃进湫水河边的密林,四面八方全是厉朝的方士,那三人为了助他脱逃,全都死了,他几度穷途末路,后来又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间逃出生天。
无峥本来以为那是上天垂怜,神鸟眷顾,眼下听来却似乎出现了新的原因。
原来余雪慵曾经离他不远,还杀了灭他们全族的人族皇帝吗?可他既然能及时赶到,之前又为什么消失的那么干净?
不可能,不是这样,这个狗屁妖王在颠倒是非……无峥混乱地重复这几句话,既不愿意将余雪慵往好的反面想,也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他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符中世界里哈哈大笑,然而脸上又全是茫然和癫狂。
就在这时,杜含章突然说:“照你这么说,史书里灵帝积劳成疾的死因就是编的?”
段君秀:“是。”
余亦勤心乱如麻,压下阵痛说:“段盈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君秀:“起初是气的吧。灵帝驾崩,他想把人复活,会见了当时的阴天子。阴天子告诉他,矜孤族那柄圣戟是神器,佛魔都能杀,生魂会被焚烧得更干净,幽都里没有灵帝的魂魄。”
杜含章扪心自问,心想自己也被那戟伤过,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去看余亦勤,谜底都在这人身上,只可惜余亦勤揣着相同的疑问,跟他干瞪眼。
杜含章暗自叹了口气,觉得水下的身体一定要保住,不然什么都是雾里看花,白搭,他问段君秀:“然后呢?”
段君秀说:“然后他就想起了矜孤族长的四方印,寄望这个传说拥有通天之能的东西能创造奇迹。他隐瞒了行宫里发生的后半段经过,让人将消息传出去,灵帝遭遇行刺但没有大碍,接着又布告天下,说那些矜孤族人罪大恶极,将在小年之前全部处斩,尸体会被做成京观,只要京观一天不倒,残余的矜孤人就能看到,自己的同族是怎么被镇压和辱骂的。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引出矜孤的族长,但是族长始终没有出现。”
“淳愚不是没出现!”古春晓替她的共命人辩护道,“他一定是去不成。”
段君秀笑了笑,没发表看法。
余亦勤摸了下秃鹫的头,觉得解释这个没有意义,另起了一个话题:“我为什么没有被做到京观里去?”
墨镜挡住了段君秀眼底骤然浮现的暗色:“因为在处斩之前,就有人想让你死在牢里,其实你从水里上来就一直在昏迷,但某些人似乎还是不放心。”
“没两天停放遗体的太极殿又走水,差点烧了灵帝的尸体,我养父觉得太巧了,当中似乎有隐情,派人回头去查,从行宫搜到小树林,最后在一棵树干的裂缝里,找到了一朵卡在其中的哭笑花。”
“然后他把那朵花移回妖族的母树上,从残留的画面里看到余雪慵从那棵树下路过之后,有个浑身都裹在黑气里的人也跟他走了同样的方向。”
“还有一个发现,就是余雪慵左臂上有伤,那个伤口里有两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伤他的武器上的刻印,可它们只有一个边角,是什么东西看不出来。”
众人吃了一惊,古春晓愤愤地说:“魔族也太龌龊了,居然在背后栽赃我们!”
杜含章却不用问都知道,线索也就止步于此了。
余亦勤说:“什么样的符号?”
“回头给你们看吧,我也说不明白。”段君秀说完,目光突然放远。
余亦勤跟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王树雅已经完全出了水,她原本空荡荡的右小腿位置,眼下被填上了一条水做的腿。
那条腿在月光下折射出幽光,她就依靠这条异样的假肢,站在那个八卦中央朝这边转向,随着她朝向的调整,湖面上残余的水形被下面的火苗迅速烤成了红色,然后它们开始集体朝山坡这边狂奔而来。
妖族里一个小妖怪懵圈地说:“这、这是干嘛?!”
杨午一巴掌糊在了他后脑勺上:“反正不是来跟你聊天的,快他妈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