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藏在蛛网后面,一时倒是看不清反应,于瑶瑶暴露在月光下,表情扭曲地瞪着余亦勤:“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扰我?”
余亦勤:“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上岸去吧,你们该醒了。”
于瑶瑶还没说话,人茧里突然插来一道苍老的男声,他叹了口气说:“醒了干什么呢?”
回到那个永远空荡,欠费欠到马上就要被清退的养老院里去吗?那他还不如死在这里,反正一辈子也过去了,也心知肚明他和儿女的缘分,在他们各自成家的那天就淡了。
“就是,”于瑶瑶接过话说,“我不能醒,醒了我就,我就……”
说到这里她捧住额头,像是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又或者根本就不敢说。
余亦勤看他们顽固,也不再劝,只是将戟平持到身侧,摆了个随时开战的起手式:“你们随意吧,但我现在要出去,你们要拦吗?”
他身上带有强烈的土阵气息,作为已然融在阵里的一环,于瑶瑶和老人异口同声地喝道:“不行,你也不能出去!”
余亦勤没说话,将戟平举到脖子的高度,旋向与手臂平行的方向,潜台词就是打吧。
于瑶瑶喊完,神智又切回了现实,五官往下撇去,开始流泪:“你不怕你冒然出去了,这个阵会毁掉底下的墓吗?”
余亦勤仍然沉默,沉重的长戟已经摆开了,像个冷漠的好战分子。
倒是没人理的杜含章不甘寂寞,觉得真是反派死于话多,他好笑地说:“如果有人把你捆在他的棺材板上,你脱困之后,会担心他的棺材能不能完好无损吗?”
于瑶瑶噎了一下,控制不住地瞬间翻脸,泪眼朦胧地微笑起来,这次她没再说什么,直接拿行动来代言了。
火树和树刺如同海浪一般,从四周往上卷,再倒扣着砸下来。
杜含章将下巴支在他肩膀上抬眼看热闹,余亦勤眼底划过无奈,手腕翻转戟尖溜下去点地,他没管头顶的“洪水”滔天,抵着戟身疾步冲出了八卦。
金铁的摩擦声霎时不绝于耳,于瑶瑶也看见了让她骇然的一幕,只见那个最终该叠拓到泥台上去的八卦图形,居然被余亦勤一枪切成了两半。
传说神器撕天,可以撕破世间的一切,唯一的缺点就是认主,其他人拿着如同废铁。
这个传说她未必知道,但清楚的无峥心下登时凉了。目前事态的走向,和他的预期悖离了太多,而他还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他看不到,拿着浑仪的段君秀和迟雁却看到了,之前在树根下面,分明是杜含章身上那只灵猿,自己将魂结缠在了被拔除一角的双月刀头上,然后松开了抱着戟身的爪子。
它一松手,魂结在风势的拉扯下,立刻断在了刀头上,然后在它被吹走之前,它被吸进了平躺的身体里面。
迟雁当时吓了一跳,不知道她组长这个小外挂在干什么,连鬼族都不敢切分魂魄,它这么弄,搞不好会直接害死杜含章。
事实证明,杜含章也吃了亏,他趴在余亦勤背上动弹不得。
余亦勤听见他的呼吸变重,心里只有速战速决,一击切开了八卦之后,旋即转身踏步,借力将长戟甩出去,一杆子抽中人茧,将它从两仪上震飞了出去,木阵霎时凝滞,只剩火还在往里翻卷。余亦勤故技重施,又将于瑶瑶朝何拾那边挑飞了出去。
大妄阵至此被他搅得支离破碎,震震颤颤地发出了不知道是将停还是将毁的轰鸣声。
余亦勤顾不上泄愤,挥戟扫出一片净空,带着杜含章从火圈里跳了出去。
两人从矮下去的火焰里显出身形的时候,岸边的古春晓莫名其妙的,突然泪水冲酸了眼眶,六百多年了,他们总算找回了一件像样的人事物。
她跑上前去迎接,那两人却并没有往这边来,余亦勤带着杜含章,直接落到了何拾站的树冠上,准备让何拾给杜含章看伤,因为何拾在进分局之前,本职工作是个鬼医。
可当余亦勤将杜含章放在树上,才发现对方胸口上已经鲜血淋漓,之前还在空气里飘的魂结不见了,余亦勤拨开那层染血的布料,发现一千年前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他不忍心,别开视线准备让位给何拾,然而才起来了一点,手就被人拉住了。
杜含章看着他,泛白的脸上看不出痛苦,只是很严肃。
“解释,”他偏执地说,“为什么要开城门?为什么杀我?”
余亦勤也不敢挣,只好又蹲了回去,任他握着手,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眼睛,心里刀绞一样:“开门是想破城里的诡阵,至于杀你,我怎么可能杀你?明明是你……求我那么做的。”
难道自己身上真有问题吗?
杜含章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他觉得有点冷,抬手撑了下余亦勤的左边眼皮,让他看着自己:“我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提那种要求?”
余亦勤睁开眼睛,眼底盛着藏不住的难过:“因为当年在战中,有人在你身上动了手脚,往你心口上栽了颗魔元,就像何拾提取的那种,但等级应该更高,我们所有人都没能察觉。那个轮回阵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魔元吞食阵中的灵气。”
“也许就因为你是载体,其他人都是死后在阵里不断轮回,但你不是,我觉得不对劲回城的时候,你还活着,到处都留着你给我的话,你的房中、院里、望楼的砖上,我搁戟的木座,甚至你最后把玩的那棵‘春不休’的土上都是,写的是‘杀我破阵,方崭留’。”
杜含章目光一震,难以置信地想到:原来真正失忆的,竟然是他自己吗?余雪慵亲口说,并不希望自己死,那他这么多年怀恨对方的心情,岂不也是一种无谓的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