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曲哲这辈子第二次站在手术室门口,猩红的灯亮着,“手术中”三个字显得冷漠无情,令人恐惧。
于喜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垂头捂着脸,能从她一直微微颤动的肩膀看出来,她在哭,而且是止不住地哭,哭了许久。
沈一卓带着曲哲一路闯了几个红灯赶到医院,立马就去办手续签字了。医生说病人情况很不好,本来身体就弱,让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曲哲站在手术室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灯,跟上次一模一样。
只是上一次,他还不懂事,没能意识到电视里的情节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说出来大概很好笑,他曾经以为生老病死离自己很远很远。但其实它们很近,曲哲已经知道了,不需要再体验一遍。
他双手抱着胸,看着红灯直到感觉头有些发晕,才垂下。
曲哲见过于喜莲,也知道她是小宇的朋友,这会子她说不出话来,那边哭着,时不时呜咽着几句“都是我的错”。
突然,伸手有只手,搭上了曲哲的肩头。
他却像是被什么惊悚至极的东西吓到,浑身一颤,差点要逃开。耳边却是沈一卓的声音:“是我……”
曲哲迟疑着转过脸,对,是沈一卓,他很熟悉这个人。
沈一卓呼吸声很重,有些生涩地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这只是安慰的措辞,就连小孩子也能说出这么几句来。它毫无分量,不能代表任何事,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可曲哲却好像抓住了什么似的——他一下抓住沈一卓的手,哑着嗓子道:“真的么。”
沈一卓哑口无言。
他只好反手握紧了曲哲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嗯,真的。”
一分一秒都被拉长,煎熬着曲哲。他脑子一片混乱,记起很多儿时的事儿。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和那个窝在沙发上笑的女人,交缠混杂着,让他头痛欲裂。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于喜莲已经语无伦次的解释了缘由,曲哲从来不是习惯怪罪于人的性格,沈一卓在“陌生人”面前则更加会收敛自己的真实情绪。没人怪罪她,这让她更加自责。
曲哲没有抽出手,反而抓紧了沈一卓,反复确认:“不会有事对吧,小宇会没事,孩子也会没事,对吧。”
沈一卓觉得眼睛发涩,一向张口就能说出一长段的措辞,现下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不想骗曲哲……刚才他已经签了手术单,作为患者的丈夫,医生还问了他,是保大还是保小。
这问题本身没有意义,可它的背后代表着,也许曲小宇挺不过去。
没有得到回答,曲哲的双眼睁得老大,视线灼热地盯着他,眼底的恐惧不加掩饰:“……沈一卓。”
那句“不会有事”就在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瞬间沈一卓只觉得茫然,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曲哲的手骤然松开,头埋得很低,唯唯诺诺道:“……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我知道。”
半个小时以后,红色的灯终于熄灭,随之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推开,就跟那天一模一样。曲哲急忙走上前,医生满头大汗,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无力地摘下口罩:“抱歉……”
后面的句子似乎也不用再听了。
曲哲急切地抓住医生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我还能跟她说话么,我……”
“曲哲,冷静一点。”沈一卓走上前拉住他,转而道,“她……”
“人已经走了……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病人送来得太晚,孩子也没保住……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跟在他们身后听见这个结果的于喜莲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小宇……”
女人的哭声显得凌厉刺耳,曲哲头痛得难以忍受,仍然固执地走进手术室里。
曲小宇就躺在那里,护士已经帮她整理好了衣物,用白布盖着身体。曲哲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他走到床沿,看着曲小宇苍白安静的脸。
其实他们长得很像,可从小曲哲只觉得妹妹好看,也觉得自己不配当她的哥哥。
即使闭着眼,还是很好看。
“小宇。”他低声唤了句,床上的人毫无回应,像是睡着了。
沈一卓跟在他后面走进来,心脏紧绷得难受。
他以为曲哲还会再说点什么,但曲哲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沈一卓。
沈一卓这才发现曲哲满脸都是眼泪,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道:“我没有妹妹了……”
他想说“你还有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深深叹气:“……节哀。”
作为沈太太,沈家自然负责操办后事。曲哲想把她带回老家,想跟父母葬在一起,杜纯却没同意。抱着早日入土为安的想法,曲哲也没再坚持。
沈谷禹刚好不在国内,只有杜纯来了。她穿得庄重肃穆,脸上妆容精致,倒像是细心打扮了一番才来出席葬礼。有他们作为曲小宇的“家人”,操持着整场葬礼,曲哲作为她的哥哥,反倒像个外人。
他跟蒋昱昭站在靠后的位置,隔着些距离。前来吊唁的人里,于喜莲捂着嘴眼睛哭得通红,有另外的同学安慰他。若不是她嘤嘤哭泣的声音,这地方就只剩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