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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芝钟的书房里专门给他设了个小台与软塌,他知道刘蝉喜躺不喜坐。
    ——因为刘蝉总觉得自己坐久了,臀的形状就不好了。
    刘蝉轻车熟路地摸到傅芝钟的书房。
    他推门,入目的照旧是横挂在最顶上、装裱得精美的书法大作。
    这书法作品也不是傅芝钟写的,是傅芝钟的祖父写给他的。内容和王权霸道都不相关,只有“天道酬勤”四个字罢了。
    字也并不龙飞凤舞,而是方正端庄。
    看得出来,傅芝钟的祖父是想自己的孙儿,能够像他的父亲,像他的祖父一样,做一个兢兢业业的朝廷官员。
    只可惜王朝早就覆灭了。
    刘蝉拿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
    他随手拿了本傅芝钟书架最底层的志怪小说——那是傅芝钟早年看过,并且不打算再读的一类书。这些夸张、充满市井气息的闲,出现在傅芝钟满是名贵藏房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不过刘蝉却知晓这些志怪小说。
    当时是刘蝉头一次到北苑,傅芝钟与他解释说,自己年少时,曾好奇精怪之物,如痴如醉,甚是想做降妖除魔、匡扶正义的道士。故对此类志怪小说尤为感兴趣,便就阅了许多。
    刘蝉也不笑傅芝钟曾经想做道士,他又凑近问他,“那傅爷怎的就不看了?”
    傅芝钟有些无奈,又有点尴尬。
    他顿了顿,“后被家中长辈发现,锁了一柜的书,被顶水碗罚跪,责令不许再看。”
    这样的回答叫刘蝉觉得新奇极了。
    傅芝钟看着刘蝉从泥泞里脱身、成长,看着刘蝉在自己的掌心里含苞待放。
    但刘蝉在遇到傅芝钟,已经是傅芝钟身居高位的时候。
    刘蝉不甚清楚傅芝钟的以前,他确实是没想过傅芝钟在年少,也有被长辈训斥的时候——他还曾经想做过道士哩!
    “不过后来,也就这一柜书完好。”傅芝钟说,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刘蝉,神情里有一种柔和,“所以便也就保留下来,徒增一个念想罢了。”
    刘蝉趴在榻上,脚翘起,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后跟踢打自己的臀部。
    他身子柔韧性好,做这种动作简直小菜一碟。
    傅芝钟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人,从他年少还在志怪小说旁边批下那些“此处不符合前面……”、“此处有失真实!”、“哀,满篇胡言乱语,不见头尾,唬人罢了!”……
    在这些志怪小说里面找真实,刘蝉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书上的评语,一边想,傅爷少年时,也是个真性情的儿郎啊。
    刘蝉想着,便兀自一人笑了起来。
    也不知当年想做那个——被家里人期望做前朝奴才,自己想当江湖道士的傅芝钟,怎么就成了南国的傅爷。
    当真是命运弄人。
    第14章 北苑(四)
    十四.
    这次拍卖会的地址,不是以往那些商贾选的金碧辉煌的高档大酒店,而是孙霍霖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鉴茗阁”。
    ——一座由南国里孙霍霖,主持一众文人墨客相聚会的茶楼。
    刘蝉随傅芝钟从汽车里下来,看着这座古色古香的木阁时,忍不住轻笑起来。
    夜里风大,秘书官给傅芝钟和刘蝉执着伞,抵御夜风。
    这样倒是方便刘蝉能越发凑近傅芝钟。
    “这孙霍霖也真是有趣,”刘蝉与傅芝钟低语,“这鉴茗楼,不是暴敛者不可入,逐利者不可入,小人者不可入吗?”
    曾经鉴茗阁风光正盛时,可是都敢拿棍棒驱赶那些走南闯北,前来拜访的大商。
    而如今,为着这个拍卖会,刘蝉扫了一眼周边那些个汽车。他心想,这次孙霍霖却是把南国里的暴敛者、逐利者、小人者,全都邀了一个遍。
    傅芝钟面容冷淡地垂眼看了看刘蝉。
    他换下军服,换为寻常出席社交场所的西装后,身上的煞气淡了,但是冷漠却更甚。
    “命总归是重要的。”他说。
    刘蝉哼笑了一声。
    夜晚品茗阁通明的灯光,在他狭长的柳叶眼里流转。刘蝉抬眼看着傅芝钟,眼角衔笑,有种说不出的惑人。
    “我就是想看这个孙老龟的笑话嘛!”刘蝉仰起下巴,撒娇似地嘟囔。
    傅芝钟知晓刘蝉不喜孙霍霖,他也明白刘蝉不喜他的原因是他。
    其实傅芝钟一贯是不在意自己被那些文人写成个恶鬼转世,血魔杀神,然而刘蝉分外反感这些。
    他有一次看这类的文章,气得把自己最喜欢的玉器给砸了,一天都没吃下饭。
    傅芝钟拍了拍自己臂弯间刘蝉的手,令他稍安勿躁,“如今他已是退路全无了。”
    每日都要投井求死,以示明志的孙霍霖,在真正地面对死亡时,选择的,并非是他嘴中嚷嚷的抱木求死。
    而是大卖家产,求助于他平日与众多弟子门生不屑的暴敛者、逐利者、小人者。
    虽说无可厚非,但也毫无疑问,他这是在自毁长城,自己将自己的面皮扯到地下踩踏。面皮在这世道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什么都不算,但是对这些自视清高的读书人来说,却是命根子。
    想必那些与孙霍霖私交甚好的笔者,从今晚品茗阁门户大开之后,皆会掩面与其绝交。
    孙霍霖,再也成不了笔尖第一人了,也再也成不了南国的孙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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