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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王韧的车里,向荣习惯性地单手撑在窗沿上,眼睛瞧着外头的路况,实际上连通畅或是堵塞都完全没留意到。
    “荣哥,精神头不太好啊?”王韧扭脸看了他一眼,觉着他的沉默透着些萎靡不振,“坐公务舱还睡不好,那下回得直接买头等舱了吧?”
    向荣微微回过一点神,随即,轻轻一哂,别说自打他有了一点钱,也的确越来越放纵享受了,但凡超过六个小时的航班,他已没法接受坐经济舱,只觉得飞到后来,恨不得想把飞机直接踹个洞,好让那无处安放的两条腿能伸出去活动一下。
    可小时候参加游学夏令营,也要经历长途飞行,那会儿他就没这毛病,足见还是心态变了,当年他放话说造钱谁不会,这话想想倒也不算夸张,毕竟有了条件,他也一样喜欢过骄奢淫逸的生活。
    所以,人的本性大概就是好逸恶劳,这些年,向荣时常搬出这点来给自己找借口——倘若当日他没毅然决然地离开周少川,那其后,在对方的悉心帮助下,他可能早就已经变成一颗耽于享乐的废柴了。
    见他半天都不做声,魂儿也有一多半不在这车里,王韧便猜到了一些,更不吝刻意拆穿:“我看你也不是没休息好,纯粹是满腹心事,怎么着,惦记上你那个好久不见的前情儿了?”
    “前情儿”这称谓透着股子不正经,大概因为王韧觉得俩男的互称“男朋友”感觉更奇怪,然而这三个字落在向荣耳朵里,又立刻让他脑门正中的那根神经蹭蹭地跳了两下。
    他于是没有回话,那沉默的态度反而更像是默认了。
    王韧显然并不介意自说自话:“自从你那年突然消失,他后来回来过一次,待多长时间我不清楚,至于这些年,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来过北京,反正跟同学有联系,这还是头一回,既然联系了,很可能一时半会儿就不走了——当然了,也可能是看着国内形势一片大好,想回来发展一下事业也说不定。”
    最后一句加的委实有点突兀,好像是在故意提醒他别多想似的,向荣自觉无言以对,也不太明白王韧为什么会觉得他对周少川依然有想法?那可真太看得起他了,他已经怂了八年了,性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他早就没那个胆量了,也不敢做那样寡廉鲜耻的事。
    说话间就到了地方,餐厅是王韧选的,脱离了学生时代的烤串审美,王韧订的是一间中式装潢的京菜馆,内有小桥流水,青烟袅袅,进了包厢,在没开喝之前,四个人还是能斯斯文文坐着聊会儿天的。
    彭轩和李子超早就到了,两个人关心着国计民生,话题正说到股市今年有没有希望升回3000点,见向荣进来,彭轩先是夸张地一挑眉,随后照例打趣着笑道:“荣哥儿,你这个阔人终于来了!”
    向荣边挂大衣,边朝他比了个中指,那厢李子超已经在询问今儿喝什么酒了,虽然最能咋呼,但其实他是个四人当中酒量最差的一个。
    之所以差,主要还是因为缺练。
    四大金刚如今都是奔三张的人了,可一个个都只顾着立业,并没有人惦记着要成家。王韧拿到了经济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去了一间行业内排名前五的信托公司做风控。彭轩说来更巧,读完研后,也考进了XX集团,可惜该集团太大,光分公司就有十好几家,他负责的又是基建部分,跟向荣没有什么交集,是以并不清楚彼此一度还做过同事。
    他俩从事的都是跟本专业相关的工作,惟有李子超已彻底脱离了建筑设计领域,他当年连滚带爬,好容易拿到了毕业证,当名记的亲爹已看出他根本不是做设计的料,一狠心,逼着他读了个马克思主义哲学,其后找了关系留在本校,现在,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学生辅导员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讽刺了,当年天天旷课的人,现在动辄就要谆谆教导学生珍惜时光;当年成绩最好的,却成了这一桌人里学历最低的;而王韧的理想,本是做个浪尖上翻滚的风投,结果阴错阳差的,却变成了经常给投资项目泼冷水的风控;反倒是当年麻杆一样的小卷毛彭轩,按部就班,稳扎稳打,不光业务水平蒸蒸日上,体重也随着职位的提升,不断地向上攀爬。
    李子超身为人民教师,平日里应酬不多,见了酒难免犯瘾,就着一盘乾隆白菜,把五粮液喝得吱遛吱溜响,挥着筷子,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劲头:“群里发通知了,周日学校开放迎接咱们这一届,都去啊,到时候约场球,哎,那天别西服革履的,我说场地不用提前定吧?”
    “都老胳膊老腿儿了,回头再闪着腰,”彭轩自嘲地笑道,“我都有四五年没摸过球了。”
    “那你可太次了,瞧瞧咱荣哥,“李子超笑嘻嘻道,”这小身材保持的,跟二十岁那会儿比,一点变化都没有,腹肌一准还是有六块吧?”
    说着就手欠地伸过来要摸,被向荣眼明心亮地一把擒住,将他那爪子扔一边去了。
    “啧,虽然没摸着,但我感受到了,全平,就一层皮儿。”李子超喝酒上脸,此刻看上去红扑扑的憨态可掬,“哎,我说,要不要叫那谁啊,不知道丫身材是不是也还保持得那么好。”
    那谁究竟是谁?在座三人全都心照不宣,王韧摇头睨了一眼李子超,心说这厮那没眼力见儿的病应该已经到晚期了,别说周少川当年就不乐意和他们打球,唯一一次打联赛还是因为向荣,现在没了这层关系,你倒是去问问看呐,瞧人家周大老板稀得给你一个眼神么?
    “嗐,我是说周少川啊,”李子超后知后觉地解释了一句,仿佛在验证他到底有多缺眼力见儿。
    看着向荣,他又说:“我有多少年没见你,差不多就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你俩是前后脚走的,又前后脚回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私奔去了呢……”
    照当年那形势,他俩还真用不着私奔,毕竟他跟周少川之间,差的就只有一纸婚书而已了……向荣看着李子超的醉态,无可奈何地把他面前的酒杯拿了过来:“少喝点,明儿不是周末,还得上班,注意为人师表,别让你学生闻见你一身酒气。”
    “为什么师表啊,靠,老子都快烦死这破工作了,早晚非辞了它不可!”李子超说起来就是一脸苦大仇深,“就前两天,我们班一对小情侣闹情变,那男的觉得被甩了面子受不住,大半夜的跟宿舍砸了支体温计玩吞水银,我去,凌晨一点多把老子叫过去,各种送急诊做检查,吓得我裤子都快湿了,你说这帮小兔崽子们多能作!”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向荣的胳膊,也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说话成心不过脑子:“谈半年就闹自杀,你看那谁,那会儿被你甩得多惨啊,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是吧?”
    “……”向荣和其余两个人各自对望了一眼,突然觉得有点后悔答应来吃这顿饭。
    当然醉鬼的话听听就算,向荣也明白李子超这是对工作不满,借酒浇愁,他其实还挺羡慕这种状态的,可以醉里不知身是客,一晌忘情忘忧。
    偏偏他没有这份一醉方休的本事。
    饭罢,各自都找了代驾,向荣本打算把李子超送回家,结果被彭轩主动代劳了。向荣自己叫了辆网约车,王韧陪着他等,在门口掏出一根烟,递给了向荣一支,后者摇摇手,没接。
    “周日校庆聚会,你来吧,看看老师,还有一堆人惦记着要见你呢。”
    见车来了,向荣撂下一句:“再说吧,看情况。”之后打开车门上了车。
    这话并不是敷衍,他是真的没想好去不去。
    曾经年少的时候,他总觉得人不能离群索居,得合群,还得呼朋引伴,更得活得主流,方能有安全感。后来他亲手掐断了所有的朋友关系,把自己放逐到了地球的另一边,却发现生活的本质并没有什么改变,来来往往了这些年,遇到过新的人,也重逢了旧的人,每件事、每个人都像是蜻蜓点水,在他的生活里泛起一阵涟漪,然后复归平静。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像越活越“独”了。
    就像这次回京,他没托任何人找房,直接搬进了梁公权给他留下的一套三居室里,小区距离机场不远,低密,自带大花园,房子也足够大,精装修,220多平,三室两厅两卫的格局,就是打着滚都够住了,可日常回到家,他活动范围也就是书房和卧室,客厅的电视完全是摆设,自打他住进来,一次都没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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