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庸站在一侧,心里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就要戌时了。但他也不敢做声,毕竟那是皇上以往的作息习惯了,如今在宁妃娘娘这儿,谁说的准呢?
荀翊自己心里也有数,转头对戴庸说道:“早些休息吧。”说罢,他抱起宁姝走进寝殿。
宁姝骤然被抱起来,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她恍惚睁开眼睛,看见荀翊之后似是心安了,头往荀翊怀里一埋,继续睡了过去。
荀翊嘴角莫名的勾了起来,此刻想想,在孔雀蓝釉罐里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让自己遇见了她。
兴许,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恩赐。
荀翊在床上搂着宁姝,他在等自己去到孔雀蓝釉罐里的时刻,他不舍得将宁姝弄醒吃糖,她是真的累了。
荀翊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了,他将宁姝往自己怀里又搂了搂,这样至少她还有个依傍,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仍能看见自己。
宁姝翻了个身,轻轻拉住荀翊的衣襟,她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稳,荀翊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肩,很温柔的,像是一只曲折的树枝落在了泥土上,无声无息。
可能在宁姝的眼里,自己对她的喜欢突如其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喜欢她是一件漫长的事情。
从一开始只是一颗小种子落下,慢慢发芽破土,抽出根芽枝叶,到现在已经是棵参天大树了,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荀翊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孔雀蓝釉罐上,他今晚没有将它放到宁姝床头,兴许也只是想听听瓷器们说些有的没的,譬如昨夜之后宁姝是怎么想的。
瓷器们这头还算热闹,除了几个年纪轻些的早早就睡了,其他的仍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秘葵:“哈哈哈你们看见晚上皇上喝汤的样子了吗?当时我就在软榻小桌上,皇上真是一点都不打算给旁人喝啊。还偏生要忍着不说,维护自己的形象,实际上不就是不想给乔昼吗?”
汝奉:“看见了看见了,挺好的,皇上心里有姝姝呢。”
“其实姝姝也很早就喜欢皇上了吧,但毕竟这个后宫也挺麻烦的。”秘葵说道:“旁的后宫,比如婉儿那时候的后宫,都说武皇手段狠辣,但其实又怪不得武皇。那个后宫除了几个当真没心思的,其余都瞄着那一个位置,你若是不动手,但凡有些许圣宠加身,旁人总是要害你的。若是不想无缘无故连自己怎么死的都闹不清,只能挺起腰板来。但如今这个后宫,一众嫔妃都好朋友似的,这哪儿受得了啊。”
“姝姝是怕今日放了感情,明日一拉钟妃的手,钟妃又躺在床上,说昨晚皇上来过了,自己没力气。也怕本来和柳非羽好好的,结果为了争宠成了仇家。”小白嘻嘻哈哈说道。
汝奉:“但现在就好多了,皇上直接将话说明白说清楚,姝姝心里就有底儿了。”
“可不就是。”小白说道:“不过这件事儿姝姝能想开些,也多亏了阿古误打误撞的在介贵妃宫中,这不就把误会解释清楚了吗。”
荀翊在旁听了,默默记下: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直接说明白说清楚,切莫在两人之间再造成误会或是罅隙。至于什么扔石头弄吃醋这等事儿还是不要了,他今日试过吃醋的感受,并不怎么舒服。
至于后宫这些嫔妃,他一早就有打算,也同宁姝说过。只是让她们出去的时机还是要再等,至少要等到将那些忤逆之人捉出来,平定朝堂,再将宁姝扶到皇后之位上。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介凉日后定然要恢复男儿身份,容袖如今养在介府,虽不是自己的同母妹妹,但原本应当是位千金公主。只是介凉遵照姑母的遗嘱,不想再让容袖卷入宫廷当中了。
荀翊正想着,一旁的阿古说道:“也不知道那个布告贴出去有没有人送来,若是真的能将灵云找到,指点一二,姝姝能省不少心。”
“哪里是姝姝省心。”秘葵笑道:“姝姝是为了给皇上省心。若是能查出那宫女投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省得柳非羽和陈妃平白无故蒙冤。再往深处想想,说不定人家还是借着此事陷害良嫔?再往反处想想,也说不定就真的是这几个人,不过是借着这个给自己上个保险罢了。”
汝奉对宫斗一类没什么想法,思忖半天,突然说道:“只是汝奉不明白这后宫都这样了,怎么还能有人闹起来?”
“嗨,女人心海底针。”小白说道:“人家说不准根本不在意皇上喜不喜欢,就只是想要个尊贵位置呢?你想啊,旁人能被宠爱,凭什么我就不行?这心里一不平衡,就很容易出幺蛾子。”
听到他们讨论,荀翊恍然大悟,原来乔昼是来画瓷器画的,宁姝想要寻那位灵云帮自己打探消息。
这么一想,自己晚上因为吃醋做的种种行径,尤其是喝的那一碗碗的汤,就显得很……幼稚。
渣斗被怼了一天,如今听见灵云的名字立刻打起精神,他以往最讨厌灵云,是因自己每每想挑拨闹事儿,都会被灵云发现。
自己的大业还未成,怎能让灵云那般快回来阻挠?
然而他又只是一个瓷器,若是想阻止总是不能够。
渣斗这般想着,便开口道:“能不能找的到还不一定呢,灵云那么小一个,看上去不怎么值钱,说不准就被人摔了磕了砸了。”
“呸呸呸!”瓷器看不出来,但秘葵却仍是努力的剐了渣斗一眼:“胡说什么呢?你都没碎,灵云怎么会碎?”
渣斗笑笑:“这灵云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们若说我秉性不好,那灵云的主人可也好不到哪儿去,说不准她也只是在逗弄你们罢了。”
荀翊也是这几日才见到渣斗,但并未听过他说话,如今听他所言的确是个好事挑拨的瓷,只是不知道宁姝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
他正想着,就听见小白说道:“说不准渣斗是和良府一伙儿的呢,良府没事儿特地送个瓷器进来,通过良嫔的手给了姝姝,说不准良府也有人能听见瓷器说话,这是在我们中间布了个眼线!”
小白这话有些荒唐,倘若良府当真有人能与瓷器对话,那送去的地方也定然不是宁姝这处,还不如送到戴庸那处知道的更多些呢。
但这句话却是提醒了荀翊,良府为何要让良嫔与宁姝示好?难道当真是为了日后良嫔能在宫中好好生活?
显然不是,至少这个动机在自己这处不够解释的分量。
荀翊在心里将良府的镜框梳理了一遍,蓦然发现,自己似乎是找到了那根可以将忤逆之人一举拉出来的那根线的线头。
第121章
原本的周家布庄被改成了“星光”市集之后,便成了京城人流的新去处。
因为荀翊将这地方给宁姝无偿使用,宁姝也想的明白,第一年除了基本的保证金和“物业费”以外并未收其他租金款项,甚至可以签订合同延后交付,这便吸引了各类以往无处可去的小摊贩涌了进来。
先免租减租拉商户进来,等到商圈成熟了再开始收租,比一开始就费口舌声明自己这里多好多好可容易多了。
开业嘛,就要开的轰轰烈烈!
因为人流多,那贴在最明显地方的瓷器画很快就传到街头巷尾,赏金可观,人人都回家翻弄瓷器,想看看有没有和画上相似的瓷器。
而且这布告下面还写了一段话,表示这只是第一次收瓷器,之后还会有。
翻箱倒柜的人们因为这句话,对即便不像画上的瓷器也妥善保管了起来,万一日后就轮到它们出头了呢?
隔日午后,宁姝就收到刘柄送来的消息,由昨晚到现在共收到了七十二个斗彩碗,大的小的都有。
如何辨认这些斗彩碗哪个才是真正的灵云?
这对宁姝来说并不难,她揣好秘葵就去了罄书殿,以一杯清凉花茶换了皇上的出宫文书,附加皇上的亲吻一个。
荀翊担忧宁姝安全,又特地让介凉也跟着去了。
只不过这次介凉并没有穿宫服,而是以一身侍卫的清净打扮出现,怀里仍是抱着那似是藏在画卷里的长枪,想必荀翊已经同他说过宁姝知晓其男身了。
宁姝端正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介凉就这样一掀帘子迈了上来。
没有了往日繁琐宫服的束缚,当真是一抬腿轻飘飘就上来了,一看就是练过的,怪不得能和皇上半夜切磋武艺。
两人见面还挺尴尬的。
介凉仍是在车厢口上一坐,冲着宁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之前宁姝不知道他的性别身份,他演起戏来没觉得有什么负担,毕竟这么久都演下来了,已经是“老戏骨”了。
但一旦知道了,再想想前不久自己还在太后那儿给她脸色看,装争风吃醋,这就十分尴尬了。
宁姝也有点懵,主要是没想到介贵妃这么直接的就穿了一身男装来,本来以为他多少还会意思意思呢。
宁姝挤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贵妃娘娘,我现在该叫你贵妃娘娘还是?”
介凉上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装,说道:“反正都出去了,让人知道身份不好,你把我当侍卫便可。”
“这不适合吧。”宁姝说道。
怎么着这也是贵妃啊!自己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
介凉思忖片刻:“那你叫我二哥吧。之前咱们去市集,太后娘娘不是排好了吗?我是家中老二,只不过现在不是女装,叫我二哥便是。再说了,你还有秦王当大哥,我当个老二就行了。”
宁姝: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除了老二老二的感觉有点怪以外。
“不愧是贵妃娘娘,思虑周全!”她说道。
介凉喜欢被人夸,笑着摆了摆手:“小意思。”
反正皇上不知道,趁机占皇上点便宜。
介凉的声音也一改往日那般女腔女调,宁姝这才发觉,原来宫里不是只有皇上一个喜欢穿立领的衣裳,贵妃娘娘之前也是很喜欢的。
她一直以为那是贵妃保守,如今再偷看一眼,这明显就是为了遮喉结啊!
当初皇上让他扮女人的时候就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吗?!
宁姝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但仍是忍不住往介凉身上飘——大胸没了!
这就难免让人多想,扮女装扮就扮了,为什么非要那么大的月匈?没有觉得不方便吗?
秘葵似是知道宁姝在想什么似的,在她袖子里说道:“这个根据我多年观察的经验,一般男的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扮女装的时候就会朝着这方面努力。所以贵妃喜欢的是月匈大的。”
宁姝:虽然我不知道秘葵你是哪里多年观察下来的,又是观察了谁,但是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这方面的信息!
秘葵接着说道:“唉,只可惜我是个瓷,倘若我是个人该多好。”
宁姝从秘葵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些不太对的味道,她借着低头小声问道:“秘葵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那倒没有。”秘葵幽幽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本来我是挺喜欢秦王的,但是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如果我真的能体验到做人,那我怎么着也不选秦王这种为了‘行’而去买青瓷虎子的男人啊。反正也变不成人,做个梦总行吧。”
宁姝:“行!”
介凉听到这声,抬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宁姝连忙摇头,笑道:“没事儿没事儿。”
介凉似是想到了什么,对宁姝说道:“皇上已经同我说过那宫女投毒之事,这后宫女子原本就是我管辖范围,出此大事我难辞其咎。我知道妹妹你也关心此事,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亦或者有什么线索都可以来和我说。”
介凉一口一个妹妹叫的极为顺口,比他假作贵妃的时候还要顺当。
宁姝微微颔首:“好。”
她可不就是在为弄清这件事情在奔波吗?
秘葵在旁偷笑,说道:“这要是让宫里的那些嫔妃,尤其是良嫔看见日后姝姝和贵妃走的这般近,怕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介凉犹豫片刻,似是痛下决心一般,对宁姝说道:“之前那事儿是我做的不好,其实没那么复杂的事情,反倒让皇上为我解释,险些闹出乌龙。”说罢,他还补充道:“但我和皇上当真是一点猫腻都没有,妹妹千万别误会。”
其实当日荀翊解释过后,宁姝就已经不放在心里了,可谁知道介凉又特地来解释一番,反倒将方才缓和的气氛变得愈发尴尬了。
介凉见她没说话,便又说:“这个主意也不是我想出来,戴庸也有一份儿。咱们皇上之前没这么动心思过,我们都不太懂。”
宁姝:就这么痛快的把戴总管也拖下水真的好吗?
她摇了摇头,对介凉说:“无妨的,我都知道了。原本也没事儿。”
当时是真的有点冲击,结果宁姝还没来得及难过,阿古就从介贵妃宫里来了。相较之下,反倒是阿古所说的那些更有冲击性。
比如鱼胶做的假月匈。
宁姝又想到了阿古“爆”的那些料,比如早上各宫嫔妃去给介贵妃问安之后,介贵妃立刻就会换下宫服卸下假月匈,穿着长袍在殿内蹦跶,过一会儿再去院子里扎马步。
但介贵妃这时候是不卸妆不将头发散下来的,以防突然发生什么事情。
仔细想想这个场景还挺有意思的。